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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武陵春(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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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州多山多河多雨,连绵纵横的山脉崎岖无比,江远陌带着杜如吟转过一个拐角之后,他们的身影就彻底消失在青瓦白墙之后。
“你来过这里?”
“不,甚至可以说很不熟悉。”杜州的路简直可以与定州一决高下,江远陌走在坑坑洼洼的泥土中几次陷进去。“我去过定州、庆州、青州、汀州,但是我真的没怎么来过杜州。”他嘶了一声,“怨不得这么多年杜州都没条好路,这么曲折的山脉,只有挑夫才能走得过去。”
“也不一定,青州定州的商人也来得。”
江远陌抬起头看着坐在平板车上的杜如吟,“等冯家人把我女儿还给我,我就放你回去。以后的路怎么走,你趁这个机会好好想想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八百里倩罗江正汩汩吐出白沫,像一只蚌壳结出珍珠一样抖落着自己光艳的肌肤。深夜寥落,凄凉的猿鸣穿透高远的山峡与摇落的青叶荡在耳畔,像是哭诉古今江水下流淌着的往事。
杜如吟迟迟没有说话,“我与他有云泥之别……”
“你心里只有这个吗?”江远陌爬上之前自己劫来的平板车,两只笔杆般挺直的腿在车下荡来荡去,“严陵虽是天下少有的豪杰,但绝不是你的良配。”
江远陌回忆起他一路走来看到的景象,声音渐趋低落,“杜州不能再承受第二次的战乱,也经受不起严陵的盘剥了。我来杜州时,和我一起逃难同行的有三十家,中途死了一半,到了岸上被当地豪强凌虐杀伤,又折了一半,剩下的不过三两家。”
不知何处侍女解开笙囊正在吹奏《何满子》,凄楚的宫廷生活顿时化作杜州茫茫无边的山野。
“可是就是这两三家,也因为受不得官府的赋税徭役,眼看要凋零了。中州乃至其他七州赴任的官吏与逃难的百姓占用了当地人水源土地,倩罗江上的贼寇和当地的豪强劫杀水上的客人。杜州与庆州之间还有商队、军伍各式各样的纷争。我看严陵不该来杜州,”他的眼睛掠过杜如吟,“杜州可能并不是他封侯取相的良机所在,而是他的埋骨之所。”
杜如吟鬓边冷汗涔涔落下,她知道江远陌交际广,可能知道她不知道的消息,但是这些话后暗含的意蕴依旧大大超出她的预想,“你是说有人要杀他?”
“我可从来没这么说过。”
江远陌紧紧抿住双唇,他一见到自己等着的人就把杜如吟双眼蒙住,跳下车说:“你怎么来的这样晚?”
江远陌一条发带至少三尺长,绣着合欢百合的绸缎将杜如吟的视线严严实实挡在刺绣后。杜如吟竭力睁大眼睛,却只能看见一道似蛇柔韧若剑伶仃的身影走到自己身钱,背面腰身羸弱的只剩一把骨头,蓬松鬓发还带着三分被水汽浸透的飘渺薄香,羸弱得禁不起一件汗衫的重量,看上去竟是个女子。
她说起话无论是腔调还是语气都不似杜州人,带着风寒之地特有的寡淡,“你就这么信我?”
“不信你我也没法子了,严陵毕竟是州牧,我要是主动出去兑银子,别说我拿不动那么多钱,就算接的起,我也挡不住追来的将士。”
女人似乎轻轻笑了笑,“你猜对了,我不敢向官府揭发你。”她倩影一扭,拔下头上的玉搔头,江远陌看见却说:“别拿这个给我,我只要现钱。”
女人噗地一笑,“我知道,我头痒了,想用这个解解,不成吗?”她似乎在打量江远陌,江远陌也仍由她窥探。飞动的宽大衣袂笼在杜如吟口鼻,她似乎感受到两人之间某种尖锐的争执,但是在纷乱的思绪中找不出一个巧妙地对策,助自己脱身。
“江原。”女人把一带沉甸甸的铜钱交道他手上,“你之后不会再回杜州,是不是?”
“绝不会。”江远陌背后是滔滔不绝的倩罗,那像是天妃白帕一般洁净的江水是他人的望乡台,绝命路,却是他逃出杜州的依仗。“这一回我算是把严陵得罪透了,就算他死了,他的部曲也记住我这个害群之马了,我往后余生哪里还有胆子回杜州。”
“何况,”他顿了顿,深深看向身后东逝的浪水,如画江山收裹住千万只樯橹棹桨,被浓重天色覆盖的江面上只有崎岖乱石与林立怪木,即使隔得这样远,江远陌也能看到矫健猿猴攀着石木的森森身影,听见船只翻覆后行客凄厉的惨叫。“我可真是再不想过倩罗。景非我想见,人非我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