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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武陵春(二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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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来浓重的水汽落在稀疏竹叶间,化作泪珠儿滴答在二人肩膀上。江远陌一手执剑,一手抵着杜如吟的脖颈,冷冰冰的剑柄时不时擦过身前人的肩膀,叫那可怜书生吓成一截儿木头。
“有劳使君挂怀,不过我猜我那养父是不大想和使君会面的。”追兵都赶来此处,江远陌倒还有闲心玩笑,“不过我仰慕严使君大名已久,不介意代他与使君过一过招。”
话音未落,就听见马鸣嘶嘶。高大的马身后一缕缕冷白色径直穿过重重树荫照在江远陌脸上。此光明亮又不似火把,在此大雨中仍光明一地,照得万事万物纤毫毕现。江远陌被这光芒照亮得像是长了一块白斑,一对儿眼瞳都因为不适应的光明而紧紧闭在眼帘后。
严陵就着将士手中放起的亮光拉稳手中缰绳,对他道:“百闻不如一见,我素来知晓你姓名,但从不曾和你打过交道。今番好不容易得了机会,有了与你深交的良机,还望你不要推辞,与我一道回府上详叙。”
他抬起两片眼皮,貌似不经意地扫过杜如吟,见他现今面白唇青,一副气息奄奄的模样,微微蹙起眉头。“你既然是我的客人,不如稍稍放松我另一位客人的臂膀,也算给我两分薄面。”
“这面子我恐怕给不了。”江远陌把杜如吟顶到自己身前,“我与使君之间明人不说暗话,来点敞亮的!我为什么来此使君只怕比我还清楚,我若是放了他,只怕立刻就死在使君的□□之下。”
此话一出,就连躲藏在盔甲后的武士也目露愕然。
此时正风雨大作,卷成一团的叶子花片纷纷坠往流水。数不清的铮铮铁衣摩擦之声,瑟瑟风雨飘零之音,再加上嘚嘚马蹄践踏芳尘的杂音混在一起,即使是要严陵在此声中辨认微不可闻的、调整□□的声音,也难乎其难,江远陌却一语道破天机。
马队上升起的光无遮无拦,彻底击透在黑暗中踽踽独行的两人。严陵此时是真对江远陌起了三分好奇,驾驭着骏马往前走,想要好好看看这个久负盛名的琵琶手。
黑色的水缓缓淌过过往马匹的蹄子,时不时有细碎的声音响在蹄子下。严陵知道那可能是枯枝落叶亦或者是蜗牛被踩碎的声音,因此并不往心里去,只专心看前面的人。
大约是真的疲惫了,他一袭袍带都沾染不少泥点,即使不去细看,也能察觉到脚下靴子是泥点滚滚。一道惊雷滚过,那双眉眼动也不动,只微微含笑看着前面走来的将军。
“使君不必太好奇,我原本是以调乐器为生的,能感知到这点动静不算稀奇。”
严陵不见他时还以为他容貌肖似惨死的沈三小姐,是个面若好女的男子,可是见到他时只觉得他即使是做贼做匪盗,也神态安详风度翩翩,比起朝中腰佩金龟的沈佩鸾更有风采,心中一动:怨不得如吟见了他后就常常为他说话,这样一块儿沾惹泥点也不掩光辉的玉璧,谁不爱惜?
杜如吟浑然不知他心事,看到他心中又是痛恨又是哀伤,还夹杂着不为人知的狂喜担忧。他念着不远处就是被他害死之人的坟墓,心中又像是梗了一块木头,涨得疼。明明江远陌那样天下知名的美男子就在自己身后,一柄利刃更是随时要取自己性命,可是脑子里闪来闪去的只他一张脸,一把声音。
江远陌被亮堂堂的照着,面庞也生出些许病色红晕,可是抓着杜如吟的手却不知不觉紧了。他语调轻微,仿佛被清风拂过的琴弦,“他是不是知道你秘密了?”
破开的衣口被冷风激得战栗不已,一片露出的皮肤在江远陌外裳下依旧能清楚感知风雨舔舐过的冰寒。杜如吟脑中想法一转,把他自己都吓了一大跳,险些匍匐在地,之前种种甜蜜更飞成云烟。全身上下都像是那片袒露的肌肤一样冰冰凉凉,声音也被风雨浇得细微:“不,我与他……天差地别。我家中早就破败,他……又有,”大滴热泪混着冰冷的雨水落下来,“那样身份高贵的女子匹配,我如何与他……”
他最后几个字都没吐出来,眼前却不再是风也不再是烟,只有绵延的车队和缓缓落下马车的女子。冯氏夹带的皇帝诏书还在,其余人纵有心,又怎么能讲出来?
江远陌看着不辞辛劳赶来的一州州牧,再想想这些年来严陵对杜如吟的种种异样,心下大致了解,“如吟,你父亲真是害了你。他为了不让自家小辈失去依仗,就逼着你一介蛾眉做乱世书生,终日守着别人不要的书过活,殊不知差点叫你家错失一桩可以攀龙附凤的好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