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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春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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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青年自称出身书香世家,从台州而来,本为寻一亲族,却因不识路误入那片树林。
陈宣帝看在他救了宜宁的份上没有过多追究,简单询问几句便放他离去。我本以为这件事已经告一段落,直到半月后才和宜宁同时得知,他竟主动请缨做宜宁的授课师傅。
暮春的阳光带着愈发炎热的气息笼罩在整个皇宫里,陈宣帝待侍者念完诏书后便率领一众宫婢先行离去,画栋庄严的大殿瞬间变得空荡荡的,唯余三人错落而立,如果我也算一个人的话。
有风穿堂而过吹起宜宁繁复的裙摆翩飞,那青年偏头去看窗格外惊起的鸟雀,静默在空旷的殿内蔓延,好半晌他才回过头来,向宜宁垂眸行礼:“草民楚道,见过公主殿下。”
宜宁微一颔首,向他回了一个拜师之礼,提裙欲走,却见他又戏谑地向她眨了下眼:“又见面了,殿下。”
“……”
岁月倥偬,白驹过隙。
楚道到底还是有些真才实学的,在那些无人问津的年岁里,无数个白日两人席地对坐,讨论《左传》兵法历史,细谈《诗经》《楚辞》里那些困惑许久的密题。我清楚地感受到两人之间的默契,他们与其说是师生,不如说更像挚友。
伯牙子期,知音难觅。
宜宁及笄这年的仲春,春光正好的一日,她随着清和殿的嫔妃前去御花园放纸鸢,偶然一阵风过,纸鸢断了线,落到了远处,宜宁提裙去拾,抬头时,正看到一双龙靴映入眼帘。
不过三年而已,陈宣帝已然不太记得宜宁了,他指着宜宁看向一旁的侍从:“这是哪个宫的孩子?”
侍从小心打量着宜宁,推测道:“回王上,这大抵是微昭仪的七公主宜宁,您赐的封号乐昌。”
陈宣帝思索了片刻,旋即讶然:“这是宜宁?她居然都这么大了?”
太监悄然递给楚道一个眼神,他会意地转身拍了拍宜宁的头,给她一个安心的目光。宜宁看了看他,目光好似一潭湖水澄澈灵动,我知道,他们一定都明白彼此心意。
宜宁错开楚道肩膀的刹那,他下意识地好像伸出手想要拽住她的衣袖,然抬起的手终究僵在了半空,他合上眼在她已经看不到的地方咬了咬牙,最终颓然地放下了手。
随后便看她俯下身,恭敬地朝陈宣帝施了一个叩首礼:“拜见父皇。”
彼时陈宣帝刚失去新得的麟儿,阖宫上下因着他的哀恸而了无生气。宜宁的意外出现虽然抹不平宣帝的丧子之痛,却也无疑是凄风苦雨中的一丝光亮,给宣帝心中带来了一点慰藉。
陈宣帝上前扶她起身,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叹息道:“好孩子,这些年是寡人冷落你了。”
“亦对不起你的母妃。”
翌日,宜宁便带着楚道入主离御书房最近的容德殿。
如今仔细想想,所有的嫌隙和微弱的算计苗头好像都是从这时开始的。从前在揽华殿,没人过多关注过楚道的身份,于是宣帝只当他是个普通的授课师傅,便授予他一个小官,以便他名正言顺地在她身边侍候。
宜宁一无所知地和其他皇子公主一样被安排进国子监读书,那年静明池的菡萏开得极好,天然去雕饰的莲瓣接天连叶逶迤而去,无穷碧色画卷点缀万点娇红,偶有游鱼成群戏过。宜宁每日最爱沿着清流潺潺的河畔走到国子监,再沿着暮色尽染的河畔走回静明池的源头,这一天便结束了。
有时在路上,宜宁和楚道会因为某些问题争执起来,那些远远超出我理解范围的问题吵得我头疼。但实际上大多数时间,都是宜宁在说,楚道只是静静听着,温和而轻淡地回应。
宜宁从不和任何人争执。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一直持续下去,直到廿二日那夜午时我透过窗格外朦朦胧胧的月光照映,看到了走廊上侧身而过的那个熟悉身影。
那是去往御书房的方向。
殿内安神息香明灭焚烧,金凤帐钩微挑轻纱,平稳匀畅的呼吸声传来,层层叠叠的帷幔中,宜宁睡得正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