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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谋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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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万大军包围帝京,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反转。
紧闭的宫门被强势打开,士兵呼声一阵高过一阵时,烨王自众人后骑马缓缓走了出来,睥睨着另一边尚未反应过来的赵均一派。
“赵均,你真的以为,金墉一战后本宫手里再无一成兵权?”
在赵均震惊地转头去看离他越来越近的烨王时,他听见身后的太子这般道。不知为何,赵均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早已布好的陷阱,他自以为自己是猎人,胜券在握地等着猎物送上门,最后再一网打尽。但是此刻,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很多事情在他脑海里开始回放,他忽然发现也许自己才是那只被盯上的猎物。
太子,烨王,甚至是煜王,是否真的是一盘散沙,各自一方?
他不确定,他也不想确定了。
太子满意地看着赵均渐渐失去血色的面庞,勾起了一个带着杀戮血腥的残忍笑容,平缓磨人地一字一句道:“南顺王,你输了。”
赵均不敢再看烨王,他猛地转过身来,平复着自己惊乱不稳的心绪,勉强镇定。
“为何不敢看我?”烨王看着那个人背过身去,笑了笑,却无一丝开心的模样,很是嘲讽。
赵均听到他的声音身子颤动了一下,脸上血色尽无,到底没有转过身去。他咬着牙才能忍下自己所有悸动的情绪。最后,他听到自己的声音,“王爷说笑,本王有何不敢?”
烨王“呵”了一声,没有再说话,而是下了马直接走到太子身前单膝下跪,将随身携带了数十年的佩剑双手奉上,“臣有罪。”
太子负手背在身后,垂眸看着他,问:“阿墨呢?”
“他去陛下宫里了。”
太子放下心来,冷笑一声,一脚踹了过去,这一下丝毫未留情面和力道,直将烨王踹翻在地。烨王吐出一口血来,显然是被伤了内里,他只抹了抹嘴角,再次立起身来跪下。
赵均被这一幕给吓到了,他是万万没想到太子是敢在几万大军面前直接对一方主帅动手的,应该说,他从来没有想过太子会对烨王动手。反应过来后,当看到太子再次提脚时,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挡在了烨王面前,硬生生地挨了这一下。
三军之前,几万将士,个个在为信仰而战,那当他们看到己方首将叛变后会怎样?答案是未知的。但是在这一刻,它变成了已知——天地寂静,所有的打斗声都消失在耳畔,无数双眼睛紧盯着台阶下的那道身影和他护在身下的人。
被赵均压在身下的烨王露出了一抹赵均见惯了的温和笑意,但这一次,他只觉得这里边全是讽刺,因为他听见这个人在他耳边轻声道:“你不该心软。”紧接着,胸膛处传来利器刺破血肉的“噗嗤”声,赵均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反应躲避。
他低下头怔怔地看向搂在腰间的手,那本该是这世间最温柔的手指,它的主人从来都只会轻柔地将自己抱在怀里,现在它却禁锢着自己,它的主人用它刺穿了自己的胸膛。迟钝的痛意似乎这时才苏醒,自伤处缓缓传达到四肢,最后汇集在胸口处,让赵均喘不过气来,他的鼻头酸涩,他想撒娇说自己痛,可他又想起,再也无人会温声细语地安慰他了,也再无人会为了他放弃皇族的尊严认错道歉。
原来,这便是情爱的滋味啊。
真的很痛,很痛。
烨王仰头望着自己上方的人,压抑了许久的情绪铺天盖地而来,他恨,他厌恶,可这些情绪在他看到这个人眼里的受伤和他渐渐发红的眼圈时都消退不见,只余下了心疼和心痛。
赵均撑起身子,血水滴落在烨王脸庞之上,叫赵均想哭,他不想看到这个人被自己的血染脏,所以他抬头去给他擦,却被他避了开去。事到如今,赵均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笑得温柔,又笑得哀切,“所以,你一直在陪我演戏?”
“是。”
“都是假的?”
烨王睫毛颤了几下,脸上闪过挣扎,最后开口时毫无情绪波澜,“是。”
“那便好。”赵均撑不住了,他跌坐在一旁,小心地避开了烨王。望着已是束手就擒的禁军,他觉得格外平静,许久以来的伪装都卸下,谋划了许久的谋反也败了,他再无执着。
侍卫在太子的授意下过来押解赵均,将赵均带走。
一场开始得措不及防的造反被镇压得莫名其妙,仿佛开始了,又似乎在一开始就结束了。
烨王看着远去的赵均嘴唇蠕动,仍是没有说出那句想问的话来。望着被押着望天牢走去的人,神色怔忡,眼角似乎有过湿润,又很快被风干。
一骑飞尘,黑衣踏马,千里入京。
很少有人知道,煜王府不仅是整个大俞建造最精良的府邸楼阁,还有着全大俞最最通达的暗道机关。这暗道可直通城外军营,亦可前往皇宫。
然而当沈长墨在暗道中途看到一个久违的身影时,他顿住了。
这条暗道是他和皇伯父之间的秘密,旁人怎么可以进来?
是皇伯父告诉他的。
沈长墨确定了答案,沉下心来朝那正望向自己的人走过去,到了近前,他沉默地盯着寂空,并不说话。
时隔多年未见,毕竟是那人与自己的孩子,寂空怎可能一点牵挂都无?只是到了这一步,谁都明白原谅不是说说就可以了。
“他都和你说了?”
“是。”
一阵短暂的寂静后,寂空双手合十,道了一声佛号,让开了那条通道,“去吧。”
沈长墨怔了怔,回过神来后绕过寂空快步离开,只是……到了转角处他心有感应地回过头看向仍在原地的人,见他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沉静复杂,一时不解,“你不和我一起去吗?”
寂空摇了摇头,难得对沈长墨有了笑脸,轻声道:“去吧。”
沈长墨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看着消失在转角处的人,寂空心头的石头落下,一直支撑着他的那口气息也散尽,“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何为爱,何为不爱?
佛家有言,“爱离别,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有人一生所为皆是情爱二字,有人一生爱而求不得,有人一生爱却不敢爱,对错与否,爱憎分别,真的有人能说的清吗?
他一生为情所困,却连承认自己心意的勇气都未曾有过,到了最后,困住了自己,也困住了爱他的与他爱的人一生,一无所得,到如今,也不过是害人害己罢了。
佛家讲求大爱,求己心无人欲之爱,但尘世中人,又有谁能真正超脱物外,无欲无求呢?
寂空不能,厉昭帝不能,谁都没有逃过最开始就注定好了的命运。
沈长墨行至一半时,心口突然痛得厉害,他并不做他想,撑着墙壁缓了口气便准备继续走。可是每走一步他的心口便痛上一分,忽然,他转过身往来路奔去,像是生怕晚了一分。
到底是晚了。
沈长墨扑倒在那一滩污血面前,看着倚在墙壁上没了气息的人,低泣抽噎,压抑着不肯哭出声来。
他想到很久以前的事情,这个人有时也会把他抱在怀里细细打量,像是从他身上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目光哀伤眷恋。又想到小时固执离开的那个被他称之为父亲的人,以及在佛寺里偶尔会纵容着他的寂空大师。沈长墨回忆着他少见的温柔,他最常见的决绝,生出了悔意,往事成空,他们早该和彼此和解,和自己和解的,可是临到他终了,自己却仍怨着他。
沈长墨不能说自己真的释怀了,但又能如何呢?
他的父亲死了,他的怨又有什么意义?他的恨又向谁人诉说?
哭了歇,歇了哭,沈长墨这么多年对父亲的期待似乎都要在这一刻宣泄出来。
几近力竭,沈长墨站起身时脑子里已经混乱了,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留在这里守着已经故去的父亲。到了最后,沈长墨终于想起自己还没有见到皇伯父,他还没有见到太子哥哥,很多事情他还没有得到一个解释,是不可以留在这里的。
沿着暗道走下去,到了尽头,沈长墨转了转墙边烛火,走出了这条终已不是秘密的地下通道。
厉昭帝见到他时并不意外,只是在目光触及他身上的污血和他面上似悲似伤的神情时心上了然,并无意外。
沈长墨跪到榻前,参拜下腰,“父皇,我回来了。”
“嗯。”厉昭帝打量着他周身上下,“见过你父亲了?”
“父亲已经故去。”沈长墨伏在地上,沉声道,“不知父皇可还满意?”
厉昭帝叹了口气,悠悠道:“满意,朕如何能不满意呢?”看到沈长墨的背脊颤抖着,食指在玉枕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继续说着,“你是朕亲自生育,总该是要明白朕的。”
沈长墨不想懂,不愿懂,“父皇,您怎么下得去手……”那是您一生的执念啊。
“与其让他死在旁人手上,那朕宁愿亲手了结他。”
话已至此,沈长墨已经无可再说。
从在暗道见到父亲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明白了,太子哥哥不会轻易放过任何妄想毁掉未来帝位的人。只是当闻到父亲身上的香味时他几乎是不敢相信——浅息,天子香,世间至毒,沾染半分,哪怕是华佗再世也无解。
他的父皇亲手杀了他的父亲。
“噗——”
厉昭帝亦是喷出了一口毒血。
“父皇——”
厉昭帝避开了爬到床榻边的人,大声斥道:“不准过来!”
沈长墨反应不及,但他忽然闻到了空中弥漫着的浅淡香味,一时脑子发懵,痴傻地看向厉昭帝,喃喃唤了一句父皇”。
凄凄一笑,厉昭帝倒在榻间,道:“朕身为帝王,却纵容着他胡来,惑乱江山,怎有颜面再活着。”
“不……”
“太子是朕一手培养,堪当大任,朕也该放手了。”
“父皇……您要留墨儿一人了,是吗?”
“我的墨儿啊,长大了。父皇终究是自私了些,可父皇克制了二十年,不想忍了。”
看着泪流满面的人儿,厉昭帝抬了抬手想给他擦去泪水,可思及浅息,他不敢碰到自己的孩子了。无力地收回手,厉昭帝安慰道:“莫要伤心,父皇只是累了,想睡一睡罢了。”
然而他面前的人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可能再被这些谎言所骗。
天知道厉昭帝用了多大的克制力才忍着锥心之痛露出一分浅浅的笑意,“让朕与你父亲合葬了吧。端儿该是不会同意,可他宠你,不会愿意看到你失望。墨儿,你不会让父皇失望,对吗?”
说话间厉昭帝声音越来越小,渐渐闭上双眼,像是疲惫了睡一觉般。
父皇……
沈长墨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想哭,泪水也似决了堤倾泻而出,“啊……啊……”父皇……
何为“浅息”?入骨无痕,留香必死,如锥心之痛,剔骨剥皮,寸寸折磨,直至心火灭。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说呢……这一段沈的感情我可能表达的不太好吧,他期待着父亲的关注和喜爱,但是却得不到,久而久之就对父亲这个位置产生了厌恶和抗拒,最后这一刻他其实并没有真正原谅曾经有过的伤害,但是他选择了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