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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殉情 ...

  •   头七,太守府闭门谢客。
      太守府正堂外面放着一具棺柩,棺盖未合,露出了周觉安详的睡容。
      正堂里,煜王和周觉坐在一侧,许敬安身着婚服,抱着一块未刻的牌位,表情木讷。
      钟久雨站在一旁,犹豫着问了一句:“敬安,你可真的想清楚了?一旦成了冥婚,以后可就……”大俞对这些格外忌讳,成过冥婚之人在别人看来极为不吉利,今后也就无人敢为他说亲了。
      许敬安摇了摇头,看着手中的牌位竟是有了一丝笑意,身上又隐约可见曾经的那一股温润从容的气韵,“不悔,亦无怨。”
      钟久雨不再多说什么,朗声道: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许敬安抱着牌位拜过天地,又朝正座之上拜了三拜,到最后夫妻对拜时,他将牌位放到了自己身前,自己拜了下去。这似乎是他一个人的婚礼,又似乎是两个人的。拜完后,许敬安直起身,却没有起身。他抚上那块牌位即将要刻上牌文的那一面,目光温柔缱绻,低声道:“阿觉,我们到底是成过亲了,纵使是生不同衾,死亦可同穴而归。”
      几个人默默无言,他们几人,二十余年的交情,从少不知事走到如今,少了一人后再也回不到曾经。其中伤感估计只有他们能体会得明白。
      “我曾以为,我们能够白头偕老,相守一生,可终究是我想得太美好。”许敬安将牌位重新抱起,缓缓向外走去,来到棺椁旁,笑着又哭着,“你走了,这世间一切于我而言,好像再无意义。”他望着棺木里睡着毫无所知的人,一点一点勾勒着他的轮廓,贪婪而迷恋,好似看不够一般,“你曾经和我说,你最怕孤独一人,你一个人在那边是不是很害怕?没有人陪着你,你会不会怨我放你一个人走?下一世,你可还愿意等我?”许敬安已经不再笑了,他不想哭,眼泪却不自觉地顺着眼眶流出。
      钟久雨看不过去,走近拉他,“敬安,节哀……”
      许敬安突然咳了一口黑血,他慌乱地捂住嘴,似乎是怕弄脏了棺中人,再也不敢去碰他,可他还在说着,“没关系,你不来找我,那就换我去找你就是了,我们两个人总归是要在一处的。”
      出来后在一侧站着的煜王最先发现端倪,他奔了过去,疾声道:“敬安,你服药了!”
      这一声惊醒了所有站在许敬安身后的人,钟久雨冲了过来,摸过他的脉象后,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疯了,朝生无药可解,你怎么可以……”他喉头哽咽,放在许敬安手腕上的手已经再也聚不起半分力气了,更无法再说出后面的话,你怎么可以这么决绝?
      心痛吗?痛。
      所有人的心都在滴血,这是对现实无能为力的绝望,和无可奈何的哭泣。煜王病重,他们可以以局势来麻痹自己,让自己沉醉于繁忙而无暇去想。周觉走了,他们尚可以靠着他留下来的消息去打,去报仇。可是许敬安为情所困,要亲手结束了自己的性命,他们又能如何?从前他们看淡生死,可是短短一个月,看着至亲至近至爱之人一个个死在自己眼前,谁又能真的看淡?
      许敬安已经没有力气了,他背靠在棺木之上,内心格外平静,他笑着回:“我担心他一个人会被欺负,我怕他害怕的时候再也找不到人可以依靠。所以啊,我只能、我只能去陪着他,看着他,我才能放心啊。”
      为情所困,未尝不是一件苦事,然而不是谁都能接受他的痴情,钟久雨猛地拽住了他的衣领,愤恨道:“你想着他,那我们呢?我,煜王,金墉,难道所有的人和事还不足以让你留下?许敬安,你是不是只想着周觉,那在你眼里,我们又算得了什么?”他生气,他愤怒,可在这层遮掩之下,又何尝不是一种在乎和伤怀。
      “我想过的,我真的想过。”许敬安看着自己的好友失控,将手搭在了自己身前的那只手上,轻声道,“可是失去他后的每一天每一刻,我都在恨自己仍还活着的事实,我怕有一日我去了那里,他会怪我去得太晚。阿雨,太难受了,我这里……”许敬安指着自己的心口,“真的很痛很痛,我觉得呼吸都是痛的。”
      钟久雨沮丧地放开了他,没有说话。
      许敬安用着最后一丝力气,对煜王行了最后一次君臣之礼,“王爷,我要谢你的成全,久雨和我说,君臣本分,兄弟情义,我都明白,可我从未做到。对您,我比不得久雨忠心,比不上阿觉大义,是我未尽到臣子本分,辜负了万千栽培,请您恕罪。”
      煜王站在他面前,少见地没有去扶他,他只觉得喉头干涩,嘴里泛出一阵一阵的苦味来,“我不怪你。”
      “王爷,今后就只有久雨可以陪着您了。”许敬安伏在地上,嘴角挂着一抹血迹,缓缓道,“久雨虽不是您当初亲自挑选的人,却是我们几人中最忠于您的人,我和阿觉尚有私心私情,他却从未有过。望您今后纵不用他,也莫负他。”
      “我明白。”
      许敬安的话不为其他,只是待他死后,煜王亲信只有钟久雨一人,而钟久雨又早早地来了金墉,他比谁都熟悉金墉。日后钟久雨一人辅佐,若是旁人说出什么是非来,一旦煜王怀疑,那他必将受万人唾骂,今日种种,来日都会成为暗箭。他只愿煜王念在自己是将死之人的份上,记住自己的话,给钟久雨一条活路。
      煜王何尝又不明白他的心思?所以他说他明白了,那便是他的允诺。
      许敬安交代完自己放在心头的事情,脱力般倒在地上,离他最近的钟久雨忙去扶他在怀里,泪水一滴滴滑落,却没有说话。
      许敬安不行了,他望着自己身旁站着的亲近之人,又看向了那尊棺椁,笑得解脱,这,便是他的一生了,未有过波澜壮阔,也并非平平淡淡,所有重要的不重要的,他都曾拥有过,那便够了。想起曾经的一切,他未尝没有过怨愤,但他能够见到阿觉最后一面,他释怀了。灵光闪过脑海,他在弥留之际忽然明白了十里长亭外太子的所作所为,同样是为情所困的苦命人罢了。
      “阿墨,若是……若是可以,回去吧,帝京里有人一直……一直在等着你。”
      话音未落,许敬安搭在钟久雨身上的手垂落到一旁,钟久雨明白了什么,他不敢伸手去探怀中人的鼻息,只是沉默地收紧了双臂,肩头颤动着,将头放在那人的肩头做着最后的告别。
      那一日,喜事未尽,丧乐便起,煜王最后力排众议,将周觉将军与许敬安大人安葬在一处,墓碑上刻上了二人的名姓生平,唯有一句“一世深情,半生相随”概括了二人的往事。
      煜王站在墓前,看着那几个字久久未言。
      经历的事情太多,钟久雨所有的情绪似乎都用完了,他一直是麻木地操办着这场丧事,不知疲倦为何物。看到煜王许久不曾离开,他走过去,在身后五步处停下,嗓音沙哑,“王爷,节哀。”
      煜王不曾转身,只抬袖在脸上擦了擦,“孤无碍,只是……”只是怎么了?他也说不清楚,心里空落落的,“这些时日,我常常想起在帝京的日子,那个时候没有仗打,没有权势之分,虽为君臣,亦是知己,我们几人在一处玩闹嬉戏,闯了塌天大祸亦有父兄庇护。”
      “时过境迁,今时不同往日,人变了,事自然不同。”
      “阿觉走了,敬安也走了,太子妃反了,”煜王摊开手掌,看着手心的纹路,“时至今日,我贵为一国王爷,拥有无上权力,却好像失去了一切。”
      “久雨,若有一日,这世间只余你一人,你又该怎么办呢?”
      钟久雨的身躯一震,上下唇碰撞着,却没有说出话来。
      其实这些并不难想象,可当发生在自己身上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是谁都无法想象得出来的,然而钟久雨有那么明白,煜王说的是事实,终有一日他是要走的,且这一日离现在不过几月。
      那时他该如何呢?钟久雨茫然若失。
      大抵是要守着金墉过一辈子吧,他想——倘若金墉还被俞国承认是煜王的封地。
      “王爷在与钟大人说些什么?”一人的声音突然切入,打破了煜王二人之间沉寂的气氛。
      煜王转过身,看着来人,皱眉,“你怎么来了?”
      容景风走近,为煜王披上了一件披风,淡淡道:“见那些官僚都走了我才过来,王爷无须担心。”
      听他这么说,沈长墨放下心来。
      并非是沈长墨不愿意让他过来,只是周觉刚下葬,群情激愤,沈长墨担心他们将这份仇恨报复到容景风身上,以防万一,便干脆不让他来了。
      容景风望着那块新刻的墓碑,上前倒了一杯酒放在墓前,轻声道:“其实许大人追随而去也在情理之中。”
      若是深爱,又怎会忍心让他一人走。
      沈长墨没有应话,脸色僵硬。
      容景风起身回头看他,见他的目光落在地面上,走过去勾了勾他的小拇指,将他的视线引到自己身上了才满足,“今日军营中可还有要务?”
      闻言,沈长墨看向一旁安安静静的钟久雨,以目光询问他答案,钟久雨摇了摇头,他才回道:“没有。”
      “那回府吧。”
      “啊?”沈长墨本以为容景风是有什么事情要自己陪着一起去做,却听到他这么说,一时没反应明白。
      容景风淡定道:“你自己算算,你有多少日子没好好地陪过我了?”他的语气温柔,却还是叫旁人听出了几分哀怨。
      “我……”
      “我不听。”容景风知道沈长墨要说什么,将食指抵在了他的唇间,不让他再解释,“反正接下来几日你要陪着我,不然我会不开心的。”
      沈长墨无奈,他怎么不知道这个人什么时候开始计较这些事了,但仍是应了一声“好”,任由容景风拉着自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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