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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成亲 ...

  •   鄢城外发生的一切很快传回了金墉城内,主将周觉为了传递那个消息自绝于三军之前,无人不在唏嘘他的慷慨赴义。所有人都明白,即使周觉没有说出这个秘密,荻国也不会真的放他离开,毕竟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可是有一个人不明白。他也不想明白。
      “敬安,你开开门,我们谈谈。”钟久雨站在房门外劝道。自从城外回来,许敬安便带着周觉的尸身回了周觉原来的屋子,将自己和他锁在了一起,别人进不去,自己不出来,已经持续了两日,这样下去,他迟早得和周觉一起去了。
      屋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声音,全然不像有一个活人在里面,可床榻之上分明是有两个身影的。许敬安抱着鲜少这么安静的周觉,在他耳边喃喃道:“阿觉,你知道吗——前几日久雨和我说,煜王同意我们的婚事了,你可知我有多开心?”
      那一日钟久雨过来寻他,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恭喜恭喜”,他不明所以,阿觉尚未救出,喜从何来?便也如此问了出来。
      谁知钟久雨的第二句话是“王爷已经知道了你和阿觉的事情了”,他是有过片刻惊慌的,可是后来他想,大不了就是一顿处罚,左右自己也放不开阿觉,也不想再瞒着煜王了。
      可钟久雨的第三句话却在他心湖上狠狠丢下一颗石子,“王爷说,待阿觉回来,就让你和他成亲。”那时他有些懵,这个消息来得猝不及防,钟久雨一句话后留着一句又让他情绪几经波澜,到这句话时他是有些许怀疑的成分在里面的,可是看着钟久雨不似作假的神情,他在反应过来后又惊又喜。
      煜王、煜王是真的同意了,否则钟久雨不会拿这个开玩笑!
      他如此告诉自己,哪怕还有两日才能见到心上人,他已经开始憧憬两人的婚事了。那该是怎样的场景呢?哪怕煜王同意,他们还是不要大办,免得日后为人诟病,平生波折。客不在多而在精,他只想设一桌酒宴,请两三知己好友一起来庆祝一番,然后在他们的祝福里与阿觉拜天地,成为夫妻。到时他一定要好好地与周觉敬煜王几杯酒,既是谢他的成全,也是谢这么多年来的君臣朋友情谊。
      只是当时的期翼多美好,现在的痛苦就只会是双倍,所有的想象都在那一日破碎,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心上人自尽在眼前,却连接住倒下的他都无能为力。
      许敬安多想陪他一起去,他多想死的人是自己,他是愿意代他去死的,他愿意的……可他连这个机会都不曾得到过。
      钟久雨此时也后悔当时听到煜王的许诺一时欢喜就去和许敬安说了那件事,不然他不会在大喜过后又大悲。然而现在的局势是怎样的?荻国只是退军了,杨检也被烨王射死在战场之上,杨珵又怎么会轻易放过?卷土重来不知是何时,那就是随时。放任许敬安这么下去,让周觉的尸身不得安葬,外面的风言风语迟早有一天会将许敬安杀死于无形之中。何况他可以等,煜王等不起了,三个月里若还是与荻军僵持着,战事毫无进展,届时煜王一倒,军心再次大乱,那时发生的事绝不是他可以控制的。
      “敬安,不要再任性了,煜王他已经耗不起了,你现在大可以留在这里,沉溺于过去,但是以后呢?要等到煜王……你再出来吗?周觉他不是你一个人的,他是三军主将,如今身死,合该下葬安息以张士气,你留着他,既会害了你自己,也让他不得安宁,今后煜王和金墉臣民又该如何看你?这些问题你想过吗?”钟久雨站在门外苦口婆心,然而屋内仍是没有一点动静,他不得不说一些重话了,“许敬安,你不仅是周觉所爱之人,你更是煜王座下谋士大臣,是俞国皇宫花了二十年培养的文臣将相。许老大人送你进宫,是望你以此振兴家门,百世殊荣。煜王赐你以官禄,金墉无人敢冒犯,这些是为了什么,你可还知道?”
      “为臣者,先国后家,先大义再小情,护君周全,守下金墉,本就是我们的职责所在。你仍是煜王臣下,煜王未身消,你又如何敢玩忽职守?”钟久雨退后一步,望着那扇紧紧关闭的大门,最后说道,“话已至此,你自己想明白吧。”
      门外钟久雨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留下的许敬安万念俱灰般拥着早已凉透了的尸体,思绪回到了很多年前。
      “阿觉,你真的那么想留下来吗?”
      书房内,不过七八岁的许敬安和周觉在做夫子留下的作业,周觉明明没有天赋却还是希望勤能补拙,在那儿抓耳挠腮地看着书案上的文书,许敬安却忽然问道。
      周觉被这个问题问住了,好像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他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的答案,但在片刻的疑惑和思量后却坚定地回道:“我想留下来。”
      许敬安看着他明亮的双眸,有些不解,“为什么?”在周觉没有想到答案时,他又问了一句,“是因为重暮吗?”
      周觉摇头,诚实道:“不是。”
      “你去过羽清宫了对吗?”许敬安低头间不经意注意到周觉腰间佩戴的香囊,如此问道,不为其他,只是这香囊是宫里赐给进过羽清宫且被最后留下来的人的物件,只是他的那只被父亲收起来了。
      周觉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小鸡啄米般点着头,“嗯,我还见到了那位沈公子,他长得可真好看,想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就是……”周觉想起什么,捂住了嘴。
      许敬安拿开了他的手,“和我也不能说?”
      小周觉有模有样地看了看门口,才小声对自己道:“就是冷冰冰的,不爱笑。”他说完之后问,“敬安哥哥,我是不是不该这么说他?”
      “没事,只有我知道就可以。”
      “嗯!”小周觉开心了,像是有了小秘密可以分享,“不过,他人可真好,我一哭他就让我留下来了,还让人拿糕点哄我。”
      “敬安哥哥,以后我一定要好好地忠于公子,像许伯伯说的那样,和你们一起成为公子手中最锋利的剑,尊敬他,保护他,忠于他。”
      “我让他们知道,我才不是一无是处呢!”
      幼时的周觉太好哄了,一块糕点就可以让他开心许久,让他忠于这个人一生,至死方休。
      可是啊,许敬安双手颤抖着抚上周觉身上的伤痕,他可能要食言了,他的忠诚早就已经变质,他忠于煜王,却又不仅仅是忠于他,他的心上放了另一个人,这个人甚至重于煜王,这样的忠诚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背叛吧。
      夜幕降临,许敬安如同处在冰窖里,他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只是放空了自己,但毫无疑问,他早已有了决定。
      翌日,周觉的房门被拉开,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和站在外面的钟久雨四目相对。另有一人沉默地站在廊下不知多久,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看到出来的人勉强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
      许敬安仿若无事发生般走到煜王身前,却屈膝行了一个跪拜大礼。
      “敬安……”煜王诧异于他这一礼,毕竟无外人在场,这种大礼在他们之间实在少见。
      许敬安抬头,面容憔悴不堪,目光沉静,问:“不知王爷先前允诺的成亲一事,是否还作数?”
      当然是作数的,然而周觉已死,又让他和谁成亲去呢?煜王似是猜到他要说什么,点了点头,“作数。”
      许敬安长拜下去,沉声道:“那便请王爷为我和阿觉主婚。”
      “敬安!”钟久雨认为许敬安是真的疯了,主婚?他竟要和周觉结为冥婚,还请煜王做主婚人!这种婚事是有损阴德,会折寿命的!钟久雨看着许敬安的脊背,那里除了倔强撑起来的勇气和坚持再无其他,一时也很是无奈,情深如此,便也被痴情所害,又怎么会再顾忌世俗其他呢?他不欲多说,只道:“成亲之事我来为你们张罗,只是这主婚人王爷也未曾成亲,到底生疏,我来做就是。”
      好在许敬安并不执著于这个,“好,臣下谢过王爷成全。”
      许敬安又将两人的婚期定在了周觉的头七,但头七将至,留给几人的时间已然只有短短几日。煜王所居的太守府这几日闭门谢客,外人不知所以,内里却忙得热火朝天。许敬安想要一场婚事全了他二人的一段缘分,沈长墨便也不想因为办得仓促,让婚事有不圆满的地方。府里铺满了红绸,洋溢出几分热闹喜气,下人们匆匆忙忙,成亲时该有的吃的、喝的、用的丝毫不能含糊。
      “许大人这次是真的心死了吧。”容景风看着外面下人在廊上挂红绸,低声对身旁的人道。最近缠他缠得厉害的人却第一次破天荒地没有看他,也没有回应,安静异常。容景风有些不适应地转头看向沈长墨,却见他一直望着外面发呆,像是因着眼前景色在想些什么。容景风的心间被针刺了一下,微妙却不可言说的酸涩在其中蔓延开来。
      身边的声音消失,沈长墨反而回过神了,这些日子他并不好过,连着几日待在军中彻夜与那些将军商讨战事。
      萧行山一役惨酷异常,主帅战死,能够活下来的人不过十之八九,且都是后排兵,根本就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们原本根据战场推测,荻军死伤颇多,应该也是元气大伤,但具体如何,谁也没有办法知道。周觉在城下说出杨珵受伤,应是亲眼见过了,否则他不可能故意误导自己人。但他话里最重要的讯息是,“川泽粮仓被毁”。如果他们从前不知道川泽粮仓是什么那并不奇怪,但是在金墉,无人不知川泽粮仓是荻军粮草所在。
      川泽粮仓位于川泽平原上,那是荻国少见的平原之地,极其适于耕种,物产丰裕,荻军有大半的粮草都是自那而来,而值得一说的是,川泽之地外有一片沼泽,又防守严密,很少有外人能够进去,所以,荻军将七成粮草堆放其中,等到战时便直接运往前线。他们原是不知道的,但金墉人尚归属于荻国时深受其害——每当战时,一旦粮草空了,所有平民手中的大部分粮食都被送到了那里。
      不知道周觉和其部下用什么法子进入了川泽之地,且烧了荻军的军粮。沈长墨在听到那个消息时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周觉早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今日的结果,他们能活着进去已是不易,烧了粮仓后又怎么可能不被发现?那一日看着许敬安在战场上发疯,他其实是能理解的。从被发现的那一刻,周觉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放弃了挣扎。大概唯一的意外就是,许敬安来了金墉。
      周觉死后,沈长墨看着许敬安日渐消沉,便也不自觉地想,那日在战场之上,他可有过一瞬的犹豫,哪怕是为了许敬安?也许有过,这些沈长墨无从得知。
      只是,趁着这个机会,沈长墨连夜和几位将军商量过,荻军粮草被毁,短时间内粮草补给必定跟不上前方所需,所以就在昨日,金将军已经带人攻城,几十万大军就驻扎在城下。
      打就打,他有何惧?荻国人真以为勾结了南顺王、拖着太子妃就胜券在握?太子哥哥在信里已经将自己手里的兵权都交到了他手上,所以荻国真的以为他金墉孤立无援?杨珵区区二十万大军他沈长墨还不放在眼里!
      当前,沈长墨转过身来,看着容景风安静的侧颜问道:“景风,你说什么?”
      容景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道:“阿墨,要不……我们也成亲吧。”
      这句话让人很是猝不及防,沈长墨怔愣片刻后,看了他半晌终是不忍心说出拒绝的话,但难得地对容景风冷下脸色。
      容景风却像是没有看到他的神情,自顾自道:“我觉得成亲也挺好的,听说成过亲的人即使渡过忘川河,上了奈何桥,喝下孟婆汤,也不会走散,下一世仍是夫妻。若你我成了亲,岂不是可以生生世世在一起了?”
      沈长墨退后半步,目光有意避开了容景风的眼睛,含糊道:“现在局势不安生,等事情了了再说吧。”
      容景风没有逼他,也似乎没有怀疑,点了点头,走过去搂住他轻声说:“好,那我就算你答应我了。”
      沈长墨没有再说话,两人一人盯着另一人看得专注,那人却连看都不敢看他,气氛一时凝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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