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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对峙 ...

  •   三日之期很快到了,沈长墨出门前突然回身,走到送他到府门的容景风面前,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容景风有些许惊讶,转而又被自己压了下去,只笑着为他理了理衣饰,“怎么,怕我跑了?”
      沈长墨是想着容景风远离荻国,在俞国又一直被身份所限,难免会有芥蒂,今日杨珵和杨检父子二人都会露面,无论如何,他们都因淑荣有着血肉亲情,怎么也该见一面。更何况因为他情况特殊,杨检被俘一事自己和钟久雨他们从未与他说过,从前是情有可原,可战事吃紧,难保这不是最后一面,沈长墨不想让容景风日后想起来这事怨恨自己心狠。
      “去见一见吧。”沈长墨没有过多解释,只道,“战场上形势瞬息万变,谁又知道明天会是怎样?”
      容景风早有打算,此时也不想听沈长墨说这些生死之言,自是摇头拒绝了,“你去吧,我在府里等你。”
      沈长墨见劝不动,也就放弃了,“好。”
      辰时已到,沈长墨没有再耽搁,驾马赶去城楼与臣下汇合。
      钟久雨看了看他身后,发现只他一人,有些诧异,待他走近后低声问了一句,“怎么没有让景风同来?”他早前提议让容景风一起来,那是他明白,莫说今日如何,一旦人质回来,大战一触即发,届时容景风作为荻国皇子仍待在金墉,必然是与荻国关系破碎,再无回转的可能。今天可能是容景风最后见到荻国故人的机会了。
      沈长墨摇了摇头,没有接话,待将事情安排好后,登上城楼,看到下面乌压压的一片,他才道:“他不愿来。”
      “怎么会?”钟久雨不敢相信,仔细一想,他颇为怀疑地看着沈长墨问道,“你是不是没有告诉他,今天我们要做什么?或者说,他还不知道杨检现在在我们手上?”
      沈长墨沉默。
      钟久雨极为不解,“为什么啊?”若是沈长墨厌恶容景风,所以连这个机会都不给,那他完全可以理解,可是沈长墨已经将容景风带到了鄢城,还允许他去军营,那现在的做法就极为令人费解。
      沈长墨俯视着城下两军对垒,似乎极为专注,没有听进钟久雨的话,可是很久以后,钟久雨似乎听见了回答。
      “若让他和荻国藕断丝连,那等我死后,又有谁能护得下他?”
      所以,既是各自为营,相见不如不见。
      许敬安坐于马上,手牵缰绳,冷冷看着对面与他对视的杨珵。
      杨珵面容冷酷,不屑地看着这个新出现在鄢城白面书生,朝部下挥了挥手,立即就有人将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人拖了上来扔在地上,杨珵嘲讽道:“这位将军可是为了周将军而来?”
      许敬安在看到地上那人时目光一紧,身形也僵了片刻,果然,果然是他,哪怕那人没有露出面容,许敬安也认得出来,他怎么可能认不出来他的阿觉!
      周觉被人从后面拖出来时已然痛醒,他发出低沉如困兽般的嘶吼,如今的他在敌军手里待了一月有余,早已是受尽了各种折磨,体无完肤,像此时此刻的清醒也是极为难得的。有士兵在两侧将刀抵在周觉的脖子上,让他无法动弹,然而周觉已经不在乎了,他痴痴地看着与自己不过咫尺之距的人,眼睛都明亮了许多。
      许敬安不受控制地向前走了两步,又被金大成拦住,“许大人,当心有诈!”
      金大成让人将被捆的怀世子杨检拉了出来,与周觉的惨状不同,杨检身上并无多少伤处,对这一点,许敬安原本觉得不虐待俘虏是两军交战默认的准则,可看到遍体鳞伤的周觉,他只觉得白皙完好的杨检刺眼极了。
      “杨珵,你儿杨检在我手上,你到底意欲何为?”
      杨珵冷冷注视着那个坐在地上的孩子,心里几欲恨不得杀了他,若非这个任性胡为的废物,他怎会受人制肘?可惜淑荣痛惜他,惯着他,这一次更是宁愿舍了周觉也要换下他,不然……杨珵闭上眼冷静片刻,尔后睁眼开口道:“本将军只要杨检!”
      杨检从出现起压根不敢抬头,缩成了鸵鸟的样子,听到自己父亲的声音,他欣喜抬头,往前爬了几步,大喊道:“父亲,父亲,救救孩儿,孩儿还不想死!父亲!”
      “闭嘴!”杨检怒吼一声,他甚至不愿意再看自己不争气的孩子,径直对金大成道,“金将军,你我各派一人,护着手中人质到中间来,谁都不准放箭。如何?”
      这并不是在征询金大成的意见,因为只能如此,所以金大成点了点头,转头问身边的另一位先锋:“许大人,你看……”
      “我去!”许敬安直接应下这桩差事,下马,拽着杨检的衣领一步步朝对面的人走去。
      周觉绝望地冲一步步走近的许敬安努力摇头,祈求他不要过来,却在荻国将军要来押他去交换时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不顾被捆束的双手,挣开了旁边士兵的挟制,拼尽全力高声道:“我周觉身为一军将领,未能立下不世之功,一朝被俘,却要耗尽诸君心力来救!周觉有愧,愧对君主,愧对三军,已无颜再面对世人!周觉今愿以死谢罪!”
      许敬安听到了他的话,觉出他话外之意,震惊不已地看向他,“不……不要……阿觉!”再也顾不上杨检,朝他飞奔而来。
      周觉冲着失了方寸的许敬安投去平静至极的一眼,又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对站在城墙上的煜王和那十几万士兵吼出一句话来:“川泽粮仓被烧,萧行山上杨珵伤重不愈!”,尔后撞上了原本要挟着他的那柄刀。
      似是知道已经挽不回了,周觉在尚有意识之际竭力抬头看向了僵在原地的许敬安,朝他笑了笑,温柔真挚,饱含着未曾有机会说出的千言万语。
      敬安哥哥,我知道这样对你很残忍,但你可知在我身后等着你的是多少看不见的利剑?杨珵在乎他的儿子,但他更在乎这场大战的输赢,所以即使拖着病体,他也要亲自上阵,只为了这一次我军城门大开的日子。
      敬安哥哥,对不起啊,让你亲眼看着我在你眼前死去,如果可以,我也不想的。
      敬安哥哥,我早就做好了这个准备,只是没想到你会来,还离我那么近……临死之前能见你一面,我很满足。
      周觉这么想着,意识渐渐消散,他最后倒在地上,望着头顶的天空,仿佛看到了小时的自己跟在许敬安身后,一口一个“敬安哥哥”,而他总是不厌其烦地笑着看向自己。周觉微不可闻地呢喃着“敬安哥哥……”慢慢合上了双眼。
      许敬安绝望又无助地看着周觉倒下去,有一瞬间他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视野里也只容得下一个周觉,反应过来后撕心裂肺的痛处自心底蔓延开来,“阿觉——”空间被一声凄厉又绝望的叫喊撕裂,带了化不开的哭音。许敬安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瘫倒在地上,怔怔地看着在他对面的周觉。半晌后,泪水已然湿了他的脸庞,他用手撑地,一步一步爬向远处的周觉,似乎已经忘了这是在战场上。
      两军之间隔了五百米的距离,仍剩下四百米,这一段距离不远,可在生死之间,它似乎变得漫长了许多。许敬安只觉得太远了,真的太远了,远到他甚至碰不到阿觉的一块衣角。
      城墙下发生的那一幕是谁都没有想到的,煜王和钟久雨似乎没有听到周觉临死前发出的信息,未做出任何反应,沉默又压抑地看着城下已经几近崩溃的许敬安。
      “王爷……”宋涟知道此时进言或许会令煜王不快,但战机当前,他不得不说,“再不阻止许大人,恐怕会贻误战机啊。”
      煜王看向这张年轻的面孔,竟是眼角湿润,顷刻后,他对宋涟道:“杨珵伤重,孤命你即刻出战,不得有误!”
      “是。”
      宋涟走后,煜王望着穿着一身战甲的钟久雨,泪水滑落,涩声道:“我原以为你今日不用上战场的。”
      钟久雨接过士兵递过来的剑,跪在煜王身前,声音嘶哑,“我也曾是这么认为的,但是现在,请您允我出站。”
      事已至此,煜王无法阻拦,他转身面向城下已陷入拼杀的千军万马,轻声道:“去吧,把他和‘他’带回来。”
      “末将遵命!”
      一袭白衣自城楼直冲而下,进入了厮杀之中,他艰难地杀到了许敬安面前,将他拽起,命令道:“回去!”
      许敬安妄图甩开他,音调沙哑,只说了一个字——“滚!”
      钟久雨扯着许敬安避开了他身后砍过来的刀,反手回击,又说了一遍:“敬安,回去!”
      “滚——”
      许敬安已经崩溃了,失去了理智,他忘却了自己身处何方,要往何处,他只记得他的阿觉还在前面等着他,他不可以走,他不可以走的……
      刀剑无眼,钟久雨还要以一己之力护下两人,难免受伤,背上被人划了一刀,他闷哼一声。
      许敬安看着他回过神来,神色间然是了无生意,他放弃了所有的希望,但也不愿意连累好友,他喉咙发苦,“你无须管我,我也无须再救。”
      “你这么做,除了陪他一起死,还能做什么!”钟久雨怎么会不管他?所以他恨不得摇醒他。
      谁知许敬安却笑了,心如死灰不过如此,眉间再无半分神采,“那好啊,我陪他!”
      钟久雨给了他一耳光,恨声道:“你死了,谁去要回他的尸身?你是想要他做孤魂野鬼,葬于荒野吗?”
      这句话戳在了许敬安的心窝子上,任他再怎么想死,也不得不醒来。他看向周觉倒下的方向,终于哭出声来,抓着钟久雨的胳膊,他哭着道:“久雨,久雨,你帮我把他带回来好不好?好不好?我找不到他了,可他一定想回来的,你帮我带他回来,好不好?我求你……”
      钟久雨认识这个人二十几年,第一次见他如此失态,若非情到深处,伤心到了极点,又怎会如此?他只得软下声音安抚应下:“你回去等,我一定会将他完完整整地带到你面前。”
      “好。”
      另一边,杨检见周围打起来了,吓得哇哇乱叫,可他被身子捆着,又被许敬安丢在离俞军不过百米的地方,想跑都跑不了,很快就被吓尿了裤子。
      “父亲,父亲,救我!”
      他的求救声同时引起了两边人的注意力,荻军过来想把他带走,俞军又怎会同意?一时打得更为凶猛。
      混乱之际,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将杨检一箭穿心。
      杨检周围的人都惊了,纷纷抬头看向箭矢来源,只见城楼上烨王放下手中弓箭,定定地望向煜王。
      煜王似乎并不意外于他的到来,反而还说了一句“你来晚了”。
      烨王冷哼,“那得谢你终于肯放我出来了。”见他像是哭过的模样,“啧”了一声,“怎么,见不得血?”
      煜王没有回答。
      烨王也就不加理会,飞身而下,亦是一员猛将。
      俞国战场上加入了烨王和钟久雨,一位善于进攻,一位善于防守,攻守得当。而荻国杨珵一人独掌军权多年,底下人没有他的指令就失了中心骨,他又是带伤上阵,不可能真的冲到前面打。一时之间,战局倾覆,俞国占据了上风,这一战赢得毫无悬念。
      荻国撤军后,钟久雨终于找到了掩埋在诸多死去士兵之下的周觉,将他带到了许敬安面前。
      许敬安看着脸上满是污血伤痕的周觉,伸出手一点一点地为他擦干净,流过泪后仿佛所有的感情都消失了,爱恨怨憎都不太鲜明,他只知道,自己终于再一次抱住了怀里人。他将脸埋进周觉怀里,触碰到的只有一片冰冷的肌肤,他似乎并无感觉,只是肩头一颤一颤的,最后呜咽着叫了一声:“阿觉”,问道:“我带你回家,和你成亲好不好?”
      可惜他再也不会听到这个人的回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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