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缀墨》南风入君怀

89、痊愈

　　沈长墨是在容景风之前半个月醒的，醒来后他不仅恢复了视力，且身体再无异样，仿佛回到了十六岁时的康健。
　　这是容景风自许敬安那里听来的原话，他暗暗勾唇，没有露出再见到沈长墨时的欣喜神色，一如既往的淡然。换血术他只在古书里看到过，当时之所以想到这个法子，无非是抱着陪他生陪他死的决心，现在意料之外的成功，属实是他的意外之喜。
　　容景风想起什么，翻了翻身上各处，忽然紧锁了眉头，他明明记得自己放在身上了，怎么会不见了呢？
　　“容公子可是丢了什么极重要的东西？”有人看见容景风站在客栈马厩旁低头找了许久，于是走上前来问道。
　　容景风听见声音后戒备地抬头，发现是金墉守将钟久雨后又放下心来，呐呐道：“你给我的那瓶药好像不见了。”
　　钟久雨闻言脸上并无意外之色，极其平静地道：“既然不见了，那就算了吧，反正……”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反正王爷如今也用不上了。”
　　不知为什么，虽然钟久雨说的话是为煜王高兴，容景风听了后却有一丝压抑感，好似这个人并不开心，容景风心头不安，他想说难道长墨无恙你不开心吗，却没有问出声，万一是他的错觉呢？他会不会以为自己在挑唆他们的君臣情分。
　　“王爷能平安无事，还要谢钟大人医术精湛才是。”毕竟是人救了他们，容景风抱拳道。
　　“是吗？”
　　钟久雨反问了一句，却没有再多说，而是若有所思地离开了，背影里透出了一股颓废之气。
　　容景风望着远去并渐渐消失在自己视野里的男人，忽然生出了一种疑惑——他们所看重的君主当真安然无虞了吗？容景风告诫自己不该这么想，他和沈长墨两个人都好好地活了下来，足以说明换血术值得一试，他不该再有半分质疑的。可不知为什么，他在醒来后内心深处一直未曾安稳过，遇到钟久雨后这份不安稳更甚，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或是即将要发生了。
　　“景风，”刚用过早膳的人走过来，看到他在发呆叫了一声，谁知容景风却似被吓到了一般，用一种极其晦涩的眼神看向自己，沈长墨不由得一乐，笑出声来，“怎么了这是，须臾未见就不认识我了？”
　　容景风没有回他的话，而是牵出了自己和他的马到他身前，“今日骑马吧，赶路快一些。”
　　沈长墨的眸色暗下一瞬，下一刻又恢复如初，“好啊，整天坐在马车里骨头都要坐软了，不如这样，我们两人比比？”
　　他这主意正中容景风心意，他朝沈长墨点了点头便跨身上马，挑衅地看了一旁站着的人一眼就飞奔而出。沈长墨不甘落后，紧随其后上马，纵马追了上去。
　　两人两马，近看很清晰，远了其实就渐渐模糊，慢慢地浓缩成一道背影，犹如一人策马奔驰。
　　马厩旁，有两人的身影在沈容二人走后出现在客栈廊下，，正是许钟两人。
　　“若是他知道了……”钟久雨的神色颇为不忍，亦是怜悯，似在与身边人说，又是喃喃道，“会是怎么样的心境？”
　　“那便不要让他知道了吧。”金墉王府里，第一个附和煜王主意的人回道。
　　“我始终是对他有愧，如何能心安？”
　　“万事无绝对，如不这么做，你、我还有金墉所有人都得死！”许敬安冷静得近乎冷血，从钟久雨自房里走出来的那一刻他好像就充当了原来钟久雨的角色，冷酷，不讲私情，所有的考虑计较都以金墉为上。
　　一个人的愧疚和自责没有办法弥补，又怎会消失？对于钟久雨来说，在他知道因果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注定要被忠孝仁义给压死了。他不仅用医术害惨了一对有情人，让他们非但不能同生共死，注定死别，还害了自己所效忠的君，这个人是他从小就追随的人啊，父亲培育他长大，只为了让他辅佐这个人，而他亲手害了他！
　　钟久雨的痛苦是无边无际的，这份痛苦让他在面对容景风对煜王九死不悔的感情时无地自容，因为知道结果，所以他的爱越是真挚越是增添了钟久雨的愧疚。
　　许敬安没有办法宽慰自己的好友，让他忘怀这件事，他几乎可以预想到煜王现在的心境——因为知道时日无多，所以才不顾其他臣下的反对，执意带着身份不当的容景风去鄢城，只是不想放过这最后的相处。更何况每每思及此时不知在何处的周觉，许敬安更是感同身受，没有什么比失去心上人更绝望的事，煜王醒来时那震惊又欣喜若狂的神色以及明白当前处境时长达一刻的沉默不言，犹在眼前。得到又失去，失去再得到，结果仍是失去，不过是一轮又一轮的折磨。
　　那时候许敬安观察着煜王神情，甚至觉得他或许宁愿当时两人一同死了更好，那样的话，煜王不会知道容景风殉情，心中虽有缺憾也也满足，容景风则是心甘情愿地去赴一场无悔的约，陪着心上人同死，生生世世地纠缠下去。
　　容景风策马奔腾，潇洒肆意，他已经许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那人一直紧跟在他身后，咬的很紧，似乎随时要越过自己去。容景风不仅没有感觉到丝毫被威胁，反而还放下了心头的巨石。
　　要知道，自从在泸州见到沈长墨后，他似乎一直是病恹恹的，总也没有精神似的，连风都少见，又哪里有过策马扬鞭的洒脱？这不正说明，他身体确实是大好了嘛。
　　反观沈长墨，一直紧盯着身前那人的背影，旁人即使在这里，或许也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沈长墨不敢告诉容景风真相的原因，是因为他见过这个人在乎的样子，心意正浓，却一次又一次地承受着失去的痛苦，他尚且无法忍受，更不敢想象这个人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是事情终究是瞒不住的，总归有一天他会知道，难道真的要等到自己倒在他面前的那一刻，让他只能接受吗？这并非沈长墨想让他看见的，却也不是他想就可以让两个人逃避过去的事情。
　　沈长墨实在不知，到底该怎么办？他知道留下来的人最痛苦，但他又如何舍得让风华正茂的心上人殉情？世间情意万千，各有轻重，也并非只有殉情才能体现出喜欢来。
　　所有的喜欢必得有一个结果，他和容景风不过是这万千结果里最普通的一种，所以他不怪谁，不怨谁，不恨谁，他只祈愿，他的心间人是一世，容景风的心间人是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