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缀墨》南风入君怀

88、苏醒

　　沈长墨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这个梦他已经重复了千百次，每一次都走过相同的路，而他也清醒地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永无休止的黑暗和孤寂。从前沈长墨是怕的，他怕那种天地间只余他一个的寂静，也怕自己在这梦里永远也醒不过来，不过这一次他大抵是不怕了——大不了是与之共沉寂，从此再也醒不过来罢了。总好过，要那人陪着自己走在这条路上，他也不过二十七八的年岁，早该娶亲了的，不然也不会想出那些奇奇怪怪的主意。
　　放在很久以前，他或许的确是想拉一个人陪自己一起死，但是现在，他舍不得。有三两知己好友，有宠爱自己的父兄，有一人一世真心相随，他已经满足了，也就不再贪心。唯一有些遗憾的是，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父皇和太子哥哥了，如果可以，他想在父皇膝下承欢尽孝，和太子哥哥说一声“对不起”，他终究是辜负了这世间最爱自己的两人。
　　至于容景风，他不求来世了，这一世他们二人已经足够辛苦，十年的纠缠，情爱难掩，恩怨两说，所以啊，他并非良人，这一世无可改变，下一世不要再让容景风遇到他，好好地找一知心人携手一生，恩爱到白头。
　　房里，钟久雨和大夫各自在煜王和容景风手腕上割了一道，又开始施针，为两人换血，两人手上紧锣密鼓地忙活着，半刻也不敢松懈。床榻上的两人都已陷入沉睡之中，若非其中一人胸前尚有起伏，几乎要叫人以为这是一对亡命鸳鸯。过了一个时辰，一人的面上血色尽失。
　　钟久雨觉出异样，上前探了探他的脉搏，触碰之处一片冰凉，他将手搭在他脉搏之上，大惊失色，颤声叫道：“刘大夫，停手，快停手！”
　　刘琮不解其意，却还是依言没有再布针，皆只因他身为一个民间大夫，深知此二人身份不凡，出了差错不是他能担得起的。
　　手下的脉象呈大凶之象，这绝不是成功了的脉象，换血之人如此，那承受之人呢？钟久雨疾步走到煜王那一侧，手搭上去不过须臾他就知道，失败了。容景风作为换血之人，将煜王身上的毒素悉数吸进自身体内，这本就是换血之术的意义所在，但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错，他体内血脉几近逆流，所有毒素尽数涌向他的五脏六腑。要知道两人的性命如今可是系在一起，若再不停止，一旦容景风命陨，煜王又焉能活？
　　刘琮行医三十几载，也替病无可医者行过几次换血术，当下把了脉，面容肃穆。
　　“刘老先生，这是怎么回事？”钟久雨还从来没有遇到这种情况，不由有些慌乱，询问长者。
　　刘琮如何不慌？不过他见多识广，因此面上不显，只道：“现在行救治之术，还能保下他二人的命来。”
　　“那煜王呢？”
　　刘琮苦笑道：“大人啊，如果再有犹豫，恐怕二人都要……”顾着忌讳，他没有明说，钟久雨却已知道了他的意思。刘琮开始抽针，“为医者，尽人事，听天命。钟大人医术了得，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换血术自古以来少用，若非迫不得已几乎没人愿意行此险招，只因它成功的几率小之又小。只是道理谁都明白，但不是谁都可以接受。钟久雨看着那两人随着时间的消逝一点一点苍白下去的脸色，内心备受折磨，过了好半刻，他才肯配合大夫。
　　……
　　术后，两人都陷入了昏迷不醒的状态，所有人的心头都笼罩着一片乌云，却没有人敢说出那些不吉利的话。
　　钟久雨自从屋里出来后就一直不在状态，不进去，不离开，只肯站在廊下等着里面的人醒，望着院里频频失神。
　　许敬安走过去，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强作不知，“你冷静一些，会没事的，都会没事的。”
　　钟久雨倚在柱子上，一夜之间两鬓里竟生出了几缕白发，他目光落回自己的手上，心如死灰，“是我的错，医术不精，弄错了下针的时辰，是我有负帝恩，害了君主性命，我罪该万死！”
　　换血其一要确保两人血脉相通，其二就是每一针都必须得按着时辰来，半分疏漏都不能有。钟久雨第一次做，他后来才知，在为两人疏通时他错了换心血脉的人，将容景风的血液流通的管道堵塞，才会发生这种事。
　　许敬安知道他的自责，然而事已至此，他们只能祈求煜王尽快醒过来，别无他法。
　　容景风陷在迷雾里，走不出去，也见不到别人。他头脑昏沉，看着所有的东西都是模糊不清的，只能一次又一次掉进心阵中。
　　好似回到了初见时，上华殿上惊鸿一瞥，至尊身后无双少年，只是那时他万般不由己，连看都不敢看一眼。再见时则是夜半长生府亵玩，□□情半世牵连，假意终成真，与卿再难忘。
　　容景风笑了笑，昔日回忆今时劫，孟婆汤前情未绝。若是天注定了他们二人要做一对地府鸳鸯，生死与共，那至少应该给他们相见的时间，如今孤零零地上路，着实叫他难过啊。
　　“景风，我在这儿。”
　　恍惚间似乎看见了那个人在朝自己招手，容景风在一瞬的诧异后追了过去，想再见他一次，“阿墨，等我……”
　　“阿墨——”
　　容景风从梦中惊醒，大叫一声，清醒后发现自己仍在床上躺着，顿时明白那只是一个梦，松了一口气，不免环顾四周，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醒了？”
　　有人闻声推门进来，见床上的人坐起来了，毫无惊异般说了一句，尔后若无其事地走过来将手中的食盒放下，坐到床沿，伸手在床上人的额上探了探，“怎么了，睡傻了？”
　　容景风怔怔地看着梦里人，半晌后反应过来，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惊喜道：“阿墨，你能看见了？”说完后他不等人回答，又将人上下左右地仔细打量了一番，见人面色红润，是以前很少有过的血色，更为激动，“换血成功，你是不是彻底好了？”
　　“嗯。”沈长墨点了点头，将吃的摆放到一旁的小桌子上，“你睡了许久，该是饿了，先吃点东西吧。”
　　容景风确实感觉四肢有些乏力，也没有多说，接过他递过来的药粥就喝了起来。
　　沈长墨看着他即使饥饿也仍是斯文的吃相，嘴边挂着一抹恬静的笑意，静静欣赏着他的容颜。
　　吃饱喝足后，容景风问道：“我们这是在哪儿？”他醒来后就发现这不是金墉主城了，只不过见到沈长墨安然无恙有些忘形，一时没有问罢了。
　　“鄢城战事吃紧，我必得去前方鼓舞士气。”沈长墨解释道，触及床上人欲言又止的目光，他又低声说了一句，“不日前，荻国护国将军杨珵亲上战场，鄢城一直避而不战，绝非良计。”
　　容景风愣了愣，杨珵？皇姐让他亲自上阵，是对这一战势在必得，金墉里主将被俘，如若煜王再不露面，的确会为人诟病，好在沈长墨已是大愈，即使去了鄢城也无碍。他作为中间人，不好说什么，索性闭口不谈此事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