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缀墨》南风入君怀

87、生死

　　手里拿着药，容景风失神地看着外面未完全融化的枯雪。
　　他想，难道沈长墨真的不知道他身后那些事情吗？又或者，他想到了，只是不愿对自己多说？也是，无论他离开与否，他始终都有着荻国的皇室血统。另一方面，他接下这个药的时候其实也并不是全无私心，至少那一瞬间他是真的想过，如若荻国战败，煜王是否会看着这个孩子的份上，放过他的亲人？即使皇姐与他有所不睦，但他们始终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何况母妃还在那里，他并不是全无牵挂的。
　　一个孩子，有着两国皇室血脉，或许是金墉臣子乐意看见的，因为那样，荻国战败，荻国里那些势力也会因着这一丝血脉在俞国和金墉之间偏向金墉，但这个孩子会怎么样？也许是政治利益下的牺牲品，但绝不会被皇室正统所容纳。
　　容景风心里在天人交战般煎熬着，他不想利用一条无辜的生命来实现自己的利益，但无论是他还是金墉都需要这样一条生命来达成各自不得不在乎的目的。
　　容景风极力说服自己，顺其自然是好事，他可以当不知道这件事，他也可以瞒着钟久雨一行人，不让他们知晓自己并未服药。
　　可现实不允许，往往是事与愿违。
　　容景风听见外面传来的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心知应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忙将药收回袖口里，起身出去察看状况。
　　“快，将王爷扶进去。”有小厮气喘吁吁地将煜王交给主院外面的下人，又有条不紊地吩咐道，“去看看大夫来了没？还有，请了几位大人来，万一王爷有事交代也好……”
　　容景风到了房门处听着这吩咐也觉得心头跳了跳，他挑开帘子走了出去，看见沈长墨脸色苍白地倒在下人身上，忙奔过去将人扶过来，问：“王爷这是怎么了？”
　　小厮显然是听到了一些细枝末节，做事时毫无慌乱，镇定道：“听说是刚服了药，王爷受不住晕过去了。”
　　事态紧急，容景风也不好细问，和下人一起把人弄进屋子，又生了火炉子，让室内暖和起来。床上的人像是忍受着什么苦难，痛苦地□□出声，额上也很快爬满薄薄一层细汗。他不安地挣扎着，一下又一下，想要蜷缩起来。容景风不明所以，却还是下意识地过去抱住了他，轻轻地安抚着并无意识的人儿。
　　钟久雨和许敬安因为周觉一事未商讨出结果，还未出庸碌院，就被叫过来主院，他们原也是要过来主院询问煜王之见的，只没想到煜王会在这时候病倒。
　　“会不会是因为那药？”许敬安和钟久雨对视一眼，问道，他不通药理，但煜王刚服药不久就倒下了，很难让人不怀疑到药物上面。
　　钟久雨摇头，笃定道：“不可能，太子既然肯取血，必然不会多生事端。也许是……”他脸色忽地变了，疾步往外走去，“不好，煜王体弱，已经受不住这般猛的药性了。”两人心道糟了，一齐向主院跑去。
　　到了屋外，看见守在外面的人脸色都不怎么好看，他们更觉糟糕，掀开帘子，屋里弥漫着浓浓的草药味。床前容景风正守着沈长墨，面色寡淡，看也不看来人。
　　“容公子，王爷他怎样了？”钟久雨问道。
　　容景风揽着怀里刚刚吐过血的人，低头给他擦去嘴边残留的污血，没有回答。
　　“容景风！”钟久雨第一次急了眼，抢过去要把煜王的脉搏，却被容景风甩开了。
　　容景风将人揽得更紧，好似生怕他被抢走了一般。
　　钟久雨正要发作，被许敬安一把拦住。许敬安朝钟久雨递了一个眼神，软件费如此，说明煜王的情况极其不好，现在激怒他，对彼此都没好处。许敬安上前一步，耐心道：“公子也不想让王爷的病情处于不可挽回之势，对吗？”
　　“换血吧。”容景风开了口，缓缓道。
　　“你说什么？”钟久雨大惊。
　　“久病成毒，那药早就成了他的催命符，除了换血别无他法了。”容景风早在一开始就给沈长墨把了脉，他体内各种药物相生相克，这一枚丹药下去，所有的毒素被激发，全朝心脉涌去，若非容景风以银针压制，不过三个时辰，他就该毒发身亡了。想到这些，容景风的身子都在颤抖，他不敢想象，如果这人再晚回来一刻会怎样。
　　容景风十分坚定，一字一句道：“给我和他换血，若是成了，我和他一起活；若是不成，左右不过陪他一起死，我也是愿意的。”
　　即使有所犹豫，但是时间不等人，换血之术确实是现在唯一可行的法子。
　　底下人手忙脚乱地准备起来，待到一切条件都具备时，煜王却醒了。
　　容景风在他身后撑着他的身子，让他不至于瘫软下去，煜王却推了推他，叫他离开，只肯让钟久雨和许敬安两人留下来。
　　“阿墨，让景风留在这儿吧。”钟久雨终究是有些心软，如果换血失败，这也就是他们留给彼此的最后时间，不管曾经如何，至少他们都是真心爱过彼此的，作为朋友，他着实不忍心看到这种场景。国之下尚还有家，大义之下亦有私情，两者在某些时候并非不可兼容。
　　沈长墨却很固执，冷着脸闭眼假寐，不肯说话。容景风像是觉得没意思，一腔情意空付，松开了握着的手，起身朝外走去。
　　“阿墨，你这又是何苦呢？”许敬安也不免劝道，莫说如今周觉生死不明，他心有同感，单论这么多年的情分，他也不至于容不下这一次情意。
　　沈长墨咳嗽了两声，吐出一口黑血，半晌，他喘着粗气，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他动了动嘴唇，像是有什么话要交代，钟久雨和许敬安急忙凑了过去，只听沈长墨虚弱道：“不要……不要换血，他该……该好好的，我不行了。”
　　“阿墨……”两人悲从心来，若有其他法子，他们也不想用容景风的法子，身为好友，身为臣下，他们又何尝不知道煜王沈长墨对容景风的在乎？可没有法子了，真的没有法子了啊。
　　沈长墨紧紧地攥住了许敬安的衣角，“我死后，不要……举行丧仪，就当……就当煜王只是不思政务好了。”沈长墨不是没有想过身后事，他早前以为自己还能撑两年，届时大局已定，无非是金墉被收回，他的亲信臣子不再为官。可他觉得自己撑不到那个时候了，他已经不行了。
　　许钟二人明白他的意思，大男儿泪仍是落了下来，他们不会，大不了不要金墉，煜王身为皇室，怎么可以……
　　“至于景风，”提及那个名字，沈长墨的声音很轻很轻，生怕惊扰了一般，又带着一点消不下的笑意和遗憾，“我陪不了他，让他……让他走吧……”
　　在门外并未走远的容景风眼角殷红，泪珠落下，他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支撑住自己的身子，才没有滑落下去，却还是在一干下人面前失了所有仪态。他听着里面时断时续的说话声，望着那一方阻隔了他与里面人的门帘，喃喃自语，阿墨，你可知，我是愿意陪你一起死的？从来无悔。
　　沈长墨交代完挂在心头的事情，似是心事已了的模样，卸下了所剩无几的意志，任由本能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