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缀墨》南风入君怀

84、旧伤

　　“是我。”
　　沈长墨醒的时候，听见室内淋沥水声，心下有一瞬间的惊慌，有人沉声说了一句，他才安下心来。他起身顺着水声摸了过去，伸手在水里试了试，“水是不是凉了？”
　　“还好。”
　　沈长墨不理他的话，叫人进来添了水才罢休。
　　容景风已经在水里泡了半个时辰，这会子本是要起身的，不料沈长墨在这时醒了。瞧着人站在旁边无所适从的样子，他起了逗弄的心思，悄悄伸出手去，在他不防备的时候用力一拽，将人拖下了水。
　　“咳咳……”沈长墨猛地入了水，不慎就被水呛了喉咙，攀着桶沿咳嗽了许久。
　　容景风没想到他会这么轻易中招，连忙过去给他抚背顺气，一边安抚一边嘲笑：“怎么越来越不中用了，这么……”后面的话被咽了回去。容景风眸色阴沉，盯着由于自己动作过大让沈长墨露出的半面背脊，上面满是青痕未消，一处暗沉淤青连着一处，又隐于衣襟之下，这样的伤痕或许在他背上遍布，久久未愈。
　　容景风指尖颤抖着抚上去，一道一道地数着。他难以想象这些伤曾经的模样是怎样的，以至于一月过去淤痕不消，而那些显然是留了可怖疤痕的地方又经历了怎样的折磨，唯有一遍又一遍的皮开肉绽了。容景风失了声，他想……他想数清了这些伤痕，可是怎么数得清？新伤叠着旧伤，早已分不清伤了多少次。
　　所以，他的姐姐抓了他，却没有让人好好善待他，任他被人折磨羞辱？她明明知道这个人身子有多弱，她也知道自己有多喜欢这个人，她明明知道的……为什么还舍得下这种毒手？他为之癫狂、为之舍弃一切的人，却被他的姐姐弄成了这个模样！他已经主动放弃了一切，给了所有权势地位与名正言顺与她，她为什么还是容不下半点？面对自己——她的弟弟，她可曾有过一丝怜悯之心？她知不知道，面对这样的沈长墨，面对与之为敌的亲人，他的心也会痛？
　　容景风一点点后退，浴桶再大，容纳两个人也剩不下多少地方，可是容景风宁肯贴着桶壁也不愿再靠近沈长墨半分。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仿佛是在逃避看到的一切。
　　沈长墨趴在桶沿十分茫然，身后的人突然安静，又离自己越来越远，让他有一种手足无措之感。半晌，他想起什么，摸上了自己披在肩头的衣衫，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十分难堪。他转过身来“望”着与他相隔不过咫尺却恨不得离得远远的人，声音颇冷：“很难看？”他看不见自己身上的伤痕，然而每每摸上去凸起的触感明明白白地告诉他，那一定不好看，可容景风避之若蛇蝎的态度还是让他接受不了。如果他敢答“是”的话，自己一定……
　　“嗯。”
　　沈长墨还没有想明白自己要如何，就听见了容景风的回答，他心里的弦猛地绷断了，怒火从心起，他几乎是逃一样的起身，想要离开这个让自己尴尬难堪的境地。
　　容景风抬头，眼角有水光划过，很快又消于水雾朦胧之中。他并不拦着沈长墨，而是紧紧地跟在他后面从水中跃起，出水后还未着衣，看见沈长墨昏了头般往外走，急忙把他拦下。他这个衣衫不整的样子出去，让旁人看见失了颜面是一回事，外面天尚寒坏了身体又是一回事。
　　沈长墨在他怀里挣扎尤为剧烈，不管不顾地四处冲撞，不知碰到了他哪里，容景风闷哼了一声，却还是不肯松开，沈长墨挣扎的动静也慢慢小了，最后被困在了他的怀里。
　　“滚开！”沈长墨不敢再用力，可也不愿意再和容景风有半分肢体接触。
　　容景风禁锢着他，肩头痛意隐约，他似乎也感觉不到了。怀中拥着这个人温热的身躯，他的心却慢慢冷了下去。几个月前，他以为两个人可以重新来过，所以上苍让他们再相遇，可是这个人却再看不见世间万般颜色，他以为所有的心痛心伤心碎都不过如此，如今却发现，他以为的所有不过是十之一二，没有什么比他自己亲手毁了这个人更让他难过。
　　容景风深吸一口气，竭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不出异样，“的确很难看啊，可是我们阿墨已经很好看了，是天底下最俊俏的公子，它既然留在了阿墨身上，我便也觉得不算难看了。”
　　沈长墨已经不是十七八岁的少年，轻易就会相信了哄他开心的话，更何况，他如果真的不介意的话，为什么又要避着自己？所以他听着容景风的鬼话，只觉得好笑。
　　容景风笑了笑，弯下腰去……
　　暧昧流转，一触即发，满室旖旎。
　　情情爱爱这回事，本身就很难说得清谁对谁错，有的人为它迷失了神志，最后一无所有；有的人为它付出所有，最后终是成了眷属。容景风心甘情愿地接纳着沈长墨的所有，在他心尖上起伏，又为他所有。他们之间的所有从来不是一厢情愿下的孤注一掷，而是两情相悦里的彼此奔赴。偶尔清醒的间隙里，他们不为情爱所困，但这属实再平常不过，没有谁的世界只靠情爱就能支撑下去，每一个人在自己的情爱之外，都该担下自己的责任。所以容景风不怪沈长墨的怀疑，十六岁的少年眼里只有他，那么十年后他也该允许他的眼里容下曾经落下的责任。
　　容景风再理智不过，身旁佯睡的人从来不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所以啊，他不强求，他所有的追寻都不过是圆了自己的执念，左右他能陪着这个人的时间已经不多，再执著于许多虚无的事情已然没有意义。
　　沈长墨察觉到枕边人落到自己身上的视线，无奈地问道：“折腾了这么久，你不困么？”语气倦倦。
　　“嗯，这就睡了。”容景风瞧着沈长墨神态疲倦，心下暗惊他如今的身体越发差了，白日里睡了大半个时辰，到了晚时仍是疲惫，这般贪睡并非是个好兆头。容景风心思沉沉地靠了过去，搭在沈长墨身上的手不自觉间也越收越紧。
　　沈长墨被拥在他怀里喘不过气来，又不想离了容景风温暖的怀抱，他压下了已经到了喉间的咳嗽，亦向容景风紧靠过去，让两人之间再容不下有一丝空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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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无奈之下，去掉了几百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