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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血脉 ...

  •   “公子,钟大人请您去庸碌院一叙。”午后,有侍女进来禀告道。
      容景风原是正垂眸看着床上喝了药仍是睡不安稳的人,闻言朝那侍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只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见侍女退下,他又为他掖了掖被角,才起身去赴约。
      庸碌院是煜王从帝京带过来的亲信在金墉王府里的居所,如今是只有钟久雨在,所以也被他用来和前来王府的从属商讨军事政务。容景风对王府尚且不算熟悉,叫了下人带路,他不紧不慢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金墉王府和帝京王府的景色全然不是一种风格。帝京王府从前是御赐的长生府,里面的布景大多是由御匠设计,结合了当代最新奇的玩物,拿那处主院来说,四处布局与几大楼相衬,松院雕琢多高大,墙垣之上也有不少雕饰,和松之高正相符合。金墉王府却仿佛并未被主人多加关注,各色景色零零散散,不一而足,只能说是有凌乱之美感。
      容景风想着也许是自从钟久雨接手这摊子后,从来未曾想过在王府里多加布置,他或许是无意,又或许是不想逾越。自古忠臣难为,贤臣亦难为。钟久雨才能兼备,从来都是忠臣良将,但他的忠孝在金墉无主的情况下又会被旁人揣测成什么样子?很难说,容景风也没有办法去想。正如他的退位,在他看来是解脱,是自由,然而在国人眼里,淑荣的确是谋朝篡位。朝堂之上,功过是非在人心,功过一向难辨,是非却是不少。容景风不喜欢那些阴谋,但他无法否认,无论是他的皇姐还是钟久雨一行人身上的信仰是他所不及的——明知大厦将倾,风雨欲来,只一人之力不可挡,他不愿做螳臂当车的无谓举动。
      容景风从来都是无心人,这一点他也未曾否认过。
      “容公子,你来了?”庸碌院,正伏在案前书写着文书的钟久雨眼角余光瞧见了站在门外的人,放下手中狼毫走了过去,迎到身前,温和笑道,又请他入座。
      容景风点了点头,随之坐下,才郎朗开口:“说来,先前在牢里时,还要多谢大人照料,容某才能活着走出来。”
      他谢的是,他从瀤城被孔森带回来被丢到牢里,那时煜王尚且未曾原谅他,他又伤重,当时无人敢擅作主张给他请大夫,是钟久雨冒着得罪煜王的风险给他找来了大夫,还专程去看望过他。若非钟久雨,当时的他恐怕撑不到煜王后悔的这一天就该伤重而亡了。
      钟久雨闻言淡然地摇了摇头,解释道:“我也不过是了解王爷的性子罢了,若他知道是一场误会,必然不会真的弃你于不顾。”
      他不想承这份情,容景风也不会强求,索性略过此事不提。
      “王爷现在如何了?”钟久雨突然问道。
      容景风未有所觉,只以为他是普通关心,回道:“服了安神药,刚睡下不久。”
      钟久雨神色却颇为异常,他看着容景风许久,似乎在酝酿着什么,又过片刻,他终是开了口:“公子该是知道,王爷的身体……”
      容景风心头一跳,骤然猜到了钟久雨想说什么,可是他不想听,至少不想从别人那里听到关于沈长墨身体如何的话。于是他稳了稳心神,强挤出一抹笑挂在脸上,逃避似地抢在钟久雨的话头里说:“我知道,大人不必再说。”
      钟久雨却颇有些不管不顾的架势了,听了他的话只看了他一眼,便继续说道:“王爷的身体显然是不大好了,这几个月来我们已是请了各路名医医治,这次绑架失踪回来,王爷不仅是伤了身子,更伤心神。大夫都说……”钟久雨强自镇定,情绪已然低落,“纵使华佗在世,王爷也撑不过两年了。”
      这是早就知道的事情了,不过从前那些太医们说的是,若是保养得当,或可数年无虞。容景风不是没有感觉,自从牢房一见后,沈长墨的身子愈发孱弱,这些日子,他在夜里数次惊醒,常常俯下身去听枕边人的心声,或是摸一摸他的肢体温度,好似只有这样,他才能确定这个人还好好地活着。
      伤疤被毫不留情地揭开,容景风无力地笑了笑,想维持住自己的仪态,再抬头看对面的人却是双眼猩红,开口时嗓音沙哑,似是哭过一场,“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我知道你的想法,无非是好好陪王爷走过这段时间,之后如何,应是也未曾想过了。”钟久雨亦是冷静了许久才再次开口,“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金墉真的能撑到那个时候吗?”
      容景风缄默不语,这个答案,他不知道。金墉如今的境况他虽然不知全貌,也大致知道是不怎么好的。前面是荻国,几十年的仇敌不会轻易放过金墉这块肥肉。后面是由那块玉佩牵扯出来的一系列人,俞国内部到底怎么了他尚未可知,但至少目前来看情况对金墉不利。而金墉内,煜王作为它的封地之主,却由于身体原因一直不曾出面理事,从前无事,在这种腹背受制的时候其弊端就显现出来了,人心惶惶。
      钟久雨相信以容景风的身份,他对这些事情的敏锐察觉力并不比任何人差,也就不会多此一举地去解释,接着道:“你心里也知道,不一定。外面的人现在还不知道王爷的身体怎样,所以他们始终觉得金墉有所屏障,一旦他们知道了,人心也就散了,届时不用荻国来攻,金墉自倾。”
      容景风喉头发涩,“你和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他顿了一下,“又或者,你希望我做些什么?”
      “金墉必须得是有主之城。”钟久雨一字一句道,“无论煜王在或不在,玉体好或不好,金墉主城都是王爷居所。”
      他话里的每一个字容景风都听得明白,连起来后又读不明白了,他消化着每个字,最后在钟久雨深沉的目光里避无可避,这何尝不是诛心?金墉需要一个人守在后面,钟久雨身为臣子可以暂代,但是百姓最终要看到的是他身后的人,因为这个人代表了远从帝京而来的权力与皇帝的信任,金墉乱了,皇帝若想治罪,这个人得有足够的分量让皇帝不至于处置金墉上下。从一开始,金墉作为礼物被交到煜王手里,他的身上就被金墉上下赋予了这样的期盼,现在仍是,那以后呢?他若是再也不在了,金墉又该如何?必须有人可以代替煜王的位子重新守护这十城。他们需要的是煜王,也不是煜王,而容景风需要的只是沈长墨。这看似并不矛盾,煜王就是沈长墨,沈长墨也是煜王,可在现实面前,这两者终究是不一样的。
      容景风自认无法大方地把煜王割舍出去,与别人分享一个他,可他不是女人,无法承担起绵延子嗣的重任,所以他不愿听,不想听,可偏有人要他听着,可气的是,他也只能在这儿听着。他的起身十分突兀,几乎是在那一刻之间就冲到了门边,好像是逃离着钟久雨接下来的话。与其说是担心,不如说他在怕,他怕钟久雨义正严词地请他让出沈长墨给旁人,而他又毫无立场拒绝这个要求。
      “你知道陛下为何独独偏宠煜王吗?”
      然而钟久雨一句话就成功留住了即将离开的容景风,在容景风犹豫着几乎要再次出走的背影里,钟久雨缓缓抛出了另一句话,“难道你从来没有怀疑过,煜王的身世吗?”
      容景风转过身时脸色已经十分不好看了,他不知道这个人这时候说这些的意义是什么,但他又不得不听,因为那的确是他从前一直疑惑的事情,至今未解。他不知道自己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才说出话来,“因为沈长墨是你们皇帝在外的私生子?”
      钟久雨没料到容景风知道了那么点眉目,只是观察着他的神色,他想,沈长墨终究没有对容景风说出实情吧,也许在他心里,自己的出生本就是个异类,所以更不愿说。若是放在其他时候,钟久雨也不会说,可情况特殊,他不得不说了。
      “只对了一半。”钟久雨再次请容景风落座,容景风不愿,他也只好任他站在门口,同他讲着那个故事,“很多年前,有一个位高权重者喜欢上了与他一同长大的臣子,可是臣子十分守礼,即使有那份情意也不愿逾越身份,还依照礼制为上位者挑选了合格的皇后与妃子。那人即使有权势,也不愿以此压制臣子,他以为两人之间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于是在几番僵持下顺应了臣子的心意。却不料,几年后的一次宫宴上,臣子醉了酒,他不放心旁人服侍,亲自照料,竟从臣子口中听到了回应。”
      话已至此,容景风也明白了,他不明白的是,钟久雨要讲煜王的身世,为何扯到这上面?他有些怀疑,轻声问道:“那臣子是沈老太傅?”说完他自己摇了摇头,不可能,沈太傅他也见过数次,是确确实实的男子无疑,即使和俞帝有所纠缠,也不该有沈长墨的出生。
      谁知钟久雨竟点了点头,同意了他的话。
      容景风不相信,失声道:“不可能,那沈长墨究竟是……”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彻底沉默下去。
      偏生钟久雨觉得不够荒谬似的,继续说着那个故事:“经年日思夜寐,一朝得偿所愿,谁又能再平常待之?他不愿两人再耽误下去,终是做了一回错事。谁知臣子醒后不惊不怒,只一心求死以正君心,上位者不舍得,更不愿意放手,拿了臣子举族的性命威胁,臣子可以不要自己的身家性命,但那是全族的性命啊,他又如何能不在乎?那时的君王已然疯了,他囚禁了臣子,又寻了巫医费尽心力研制出一种药丸,可使男子受孕。”
      “你是不是以为他会让臣子吃了这药,好留住他?”钟久雨忽然问了一句,目光落到容景风身上,容景风愕然,他确实是这么想的,不然难道还有别的可能?钟久雨低头拿起一个茶杯,却并不喝水,而是放在手里把玩,“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不然他们也不会任由那位这么疯来。可谁都没想到的,那位竟存了更决绝的心思,他想要的是心上人的喜欢,哪怕因为愧疚或是其他也好,至少不是厌恶——他自己瞒着所有人服下了那枚药丸,在无人知晓时有了孩子,并决意生下了他。”
      故事似乎讲完了,又似乎没完,容景风听着心里不舒服极了,莫名的生出些惆怅——俞帝半生为情所困,以帝王之身承臣子孕,是为了得到心上人,可他好像不仅没有得到喜欢的人,还将他越推越远,沈老太傅娶了韩氏,还育有一女,最后出家,也没有原谅他。
      钟久雨并没有那么多时间缅怀曾经那一辈人的恩怨情仇,他起身当着容景风的面打开了书架后的暗格,取出来一个白木盒子,上面隐隐透出药味。钟久雨将这盒子递到容景风面前,“话已至此,该如何做,是你的选择。”
      容景风久久没有伸手,原来那个故事并不是为了告诉他沈长墨的身世,钟久雨真正想要告诉他的,是这个药的用途。他不接,钟久雨也不逼他,只举着盒子静静地凝视着他。容景风在这注视里所有的情绪似乎都无所遁形,他若不接过这药,又真的有其他选择吗?现在,钟久雨许是看煜王的情分上,愿意说出这个秘密,让他有选择,然而他要是拒绝了他的好意,恐怕今夜煜王的床榻之上就会出现其他人。
      容景风在挣扎里伸出手,接过了那不知是何模样的药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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