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缀墨》南风入君怀

81、前线

　　一月初，周觉率领大军抵达前线，不出三日，荻国突然开始大举进攻，鄢城大军疲于多日奔波，不敌，首站告败。
　　“他们一定是知道了我们最近正在调集兵力，料定此时攻打我们必定不敢正面应战，故而使了这种鄙劣手段！”一位将军在营帐里商讨时愤愤不平道。
　　另有一位将军苦着脸，皱着眉头看向了首座上的周觉，“周将军，首站即败，主城里可有什么消息？”
　　这位将军的话一出，营帐里其他将军都变了脸色，不管他们如何不服气，但是第一仗就败了，极大地影响了接下来的士气，这个责任谁去担？主城迟迟不给消息，叫他们实在是心下忐忑。
　　周觉亦是神色严肃，半点没有了平日里的不着调，他闻言目光落在底下扫了一眼众人神情，将他们的心思看得分明，虽然他也没有收到主城里的消息，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能让这些在前线拼杀的将士寒了心，所以他相信主城的想法定是与他一样的。
　　“诸位将军勿急，此战落败，非尔等之错，实属战机不恰。”周觉安抚道，“王爷并非是不明事理之人，不会怪罪我等。”
　　周觉是煜王跟前的人，近些年来受到的重用有目共睹，他都这样说了，众人心下稍安，总算是少了一个担忧。不过，他们都是真真正正在战场上厮杀出来的汉子，多年铁血，自然也不可能真正惧怕区区一个惩罚。鄢城一败，他们更关心的事情是如何反击，敌人狡诈，他们自然也要以彼之道还之。
　　“以末将看，不如将计就计。”
　　“程将军的意思是，我等继续做无力之军，引他们前来偷袭？”
　　“是。”程和点头，对着地图分析道，“所有人都知道，荻国边境易守难攻，无非是占着地利，但是诸位别忘了，金墉也曾是其属地。”
　　“的确，金墉被荻人称为‘天府’，是因为它是荻国疆土中少见的结合了山川和平原的地势。当年攻下金墉，是老将军反利用了荻国善用的招数。”
　　“荻国如今势头正猛，必然不甘心就此后退，他们的主将杨珵或许还有所顾虑，但军中人心难料，有急功近利者也是常事。一旦我们呈现出败势，这些人会急不可耐地想要再攻。所以说，只要我们在恰当的时机抛出一个诱饵，把他们引出圈，今日之耻，何惧不能报？”
　　众人围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这一场仗该怎么打才是，最后周觉拍案定下了商讨过后的战略，在萧行山设伏，那里树木茂盛，大军在其中，既不容易被发现，其次也让人探不清虚实，给人以压迫之感。
　　众人下去各自准备，周觉留着程和在帐内说话。
　　“将军可是有什么顾虑不好对人言？”程和观察着周觉自始至终阴沉的脸色，低声问了一句。大战当前，他再说些其他，就是动摇军心了。
　　周觉摇头，手下按着自己常用的仰天剑，似乎有一些犹豫，但细微的挣扎之后，他朝程和招了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身前来，说：“程和，我有一个事吩咐你去做。”
　　程和看了一眼四周，随即附耳过去。
　　周觉与程和二人耳语一阵，程和的眼里开始闪过震惊，后来又趋于平缓，最后点头。片刻后，程和退了开来，神色很是古怪，似乎带了一丝少见的怜悯，“如果……如果你出了事，那许大人怎么办？”
　　提到那个人，周觉面上有些怔忪，好似在想些什么出了神，半晌他回过神来，十分自信地笑了笑，“你放心好了，我会好好的，就算是……就算是为了他，我也会好好活着啊。”
　　对于这两个人之间的事，程和也是偶然才知，作为一个外人，他自然不好多说什么，而作为将军，他所做的只能是保家卫国，而不能掺杂私情。行了一个作揖礼，程和走出了帐篷。
　　在他走后，周觉低头，看着自己的剑穗，一条碎玉流苏，很常见，但于他而言却有着不同的意义，敬安，若你知道了，也不会阻拦我的吧？待这一仗打完，我就可以回去，我们来日方长啊。
　　与此同时，远在帝京之外的许敬安端跪在殿堂之上，手里捧着一封信函，神色郑重，高声道：“陛下圣明！今有外战，又生内乱，恳请陛下圣断，佑我大俞！”
　　厉昭帝瘫坐在椅子上，四肢僵硬，艰难地转动着眼珠子，示意内侍总管将许敬安手里的东西呈上来。张顺看了看厉昭帝右下侧立着的太子和太子妃一眼，没有动作。
　　许敬安早就知道如果这件事情拿到私下里递折子，根本到不了厉昭帝的手上，因此才在几番思量下，公然在朝堂上呈上去。可没想到，这些人的手竟然明目张胆地伸到了明面上，许敬安气极，骤然起身，将信函收回了自己的衣襟里，厉声问道：“太子殿下这是何意？这是太极殿，诸臣议事之所，何故不收微臣所请？”
　　太子眉间满是冷淡，少了几分从前的温润，多了些凌厉淡泊之感。他听到许敬安的话，挑了挑眉头，垂下眼去看底下愤然站着的人，漠声道：“来人，礼部尚书许敬安于大殿喧哗，目无纲常法纪，不尊君上，今革其礼部尚书之职，贬出帝都，永不许再踏进帝都半步。”
　　底下有人为许敬安不平，想要出列为其求情，却被旁边的同僚拉住，那人冲他摇了摇头，让他不要再做无用功。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煜王远离帝京，至今不知踪迹，烨王又久在沙场，不问朝政，这几年来，太子一党独大，现在更是趁着厉昭帝病重把持大权，一手遮天。这些年来，许敬安一行到底是为谁效忠，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今天太子此举不过是为了铲除异己，抑制煜王在朝中的权力。为了许敬安求情，轻则自家官职不保，重则被视为党羽，抄家灭族。
　　许敬安环顾四周，看着与自己同在官场数年的同僚，心下讥笑，这就是官场，风光时谁都巴上来分一杯羹，落魄时无人会为了曾经情谊救你半分，不过没事，他本来就和他们不是一路人，各家侍奉各自的主子，挑不出半分错处。他并不是一定要在帝都里为官任职，如今既然已经被贬，走就是了。
　　许敬安抬头看向龙椅之上的厉昭帝，他正目光哀切地看着自己，仿佛是承载了千言万语一般，许敬安不知道这位威严一世的帝王想要说些什么，但他理解他目光里的那些请求，无非是煜王。或许许敬安曾经因为一些事一直对厉昭帝心怀芥蒂，但是此时此刻，他没有办法再拒绝这个老人的请求，沈长墨走了三年半，厉昭帝便心心念念了三年，对于一个五旬老人来说，人生又有几个三年？如今情形，沈长墨即便回来了，能否见到厉昭帝也难说。
　　想到这些，许敬安伏身对着厉昭帝行了跪拜大礼，“草民许敬安，谢过陛下多年栽培，今后必不负陛下所望，必定鞠躬尽瘁事社稷。”
　　他没有明言自己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却又堂而皇之地告诉所有人，我许敬安，和你们不是一路人，也无需和你们一般，侍奉着与这般弄权者。
　　厉昭帝和许敬安对视，难得地缓和了神色，朝他投来赞许的一眼，这一眼过后，他似乎瞬间卸下了所有的心事，身上尽是沧桑。
　　一礼过后，许敬安摘下官帽，起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