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缀墨》南风入君怀

68、弱点

　　十月初，沈长墨到达了离荻国最近的大俞属地——金墉城。
　　“阿墨——”一袭戎马劲装的将军急匆匆地从外面走进来，正是多年未见的周觉，他似是得了消息匆匆赶过来的，到了近前，才看见烨王一干人亦在场，于是收敛了神色，端正了态度行礼，再开口时一派稳重，“末将参见烨王爷、煜王爷。”
　　沈长墨点头示意，“起来吧。”
　　“是。”周觉起身时抬头看去，当发现沈长墨眼睛的异样后，和钟久雨刚知道时一般迟疑不定，“王爷的眼睛……”
　　沈长墨摇了摇头，选择以沉默回应。
　　周觉心头五味杂陈，当年的帝京少年们如今都长大了，似乎过得都不如意，他原以为，沈长墨外出云游，怎么也该是舒心的，却不曾想，再见时是这样的光景，不经意就生出了万般沉重的心绪。
　　钟久雨走过去在他的肩头上拍了拍，安慰道：“没事，待回到帝都，自有太医可以医治。”
　　话是这么说，可真正信的恐怕没有几人，都不过是在宽慰自己罢了。室内的气氛一时凝滞，格外沉闷。
　　沈长墨笑了笑，似乎并不在意，打趣道：“你们这是怎么回事？我都不着急，你们急个什么劲儿！治不好就治不好呗，左右我又不用上战场，日夜有婢子随侍，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的态度漫不经心，仿佛真的不在乎了，好像那个从来到这个陌生的环境起就心神不宁的人不是他一样。
　　钟久雨和周觉勉强笑了笑，真的是极其勉强。
　　“好了，说说现在的情况如何吧。”沈长墨僵硬地转移了话题，饮了一口茶水，“金墉虽是我的封地，可说到底还是你们更熟悉一些。”
　　说起正事，几人都不含糊。钟久雨神色严肃，道：“这些年来大俞一直和荻国边境摩擦不断，大大小小的仗也打了不少，各有胜负。虽说我们疆域辽阔，物资供给上有利，奈何金墉本就是荻国疆土，城中黎民也未驯服，里外互通之人常有，连寻常百姓都不一定可信。而大荻多有山川险峰，易守难攻，所以许多年来的征战下来，金墉早就力不从心。这一次休战，既是为了王爷，也是实在是打不下去了。”
　　近三年才来到金墉的周觉点了点头，附和道：“的确，其他几国都已溃败，大荻能够坚守这么多年并非却无道理。不过……”他沉吟了一会儿继续道，“荻国早些来来皇帝不理政务，内里早已是一摊烂泥，按理说不该撑到如今。末将打探得知，自从……”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听得认真的沈长墨，“自从荻国九皇子登基后大兴改革，将军务统交给了他们的大将军杨珵。此人世代将门，他的父亲当年就是抗俞大将，极善攻守兼备之道，想来他也不差。”
　　“你的意思是，杨珵是其中关键？”烨王忽然开口道。
　　周觉颔首，指了指地图上金墉与大荻的交界希水至垵山一带，“王爷看，这儿的地形，它是荻国独有的地形，垵山是险崖，我们在这里是处于它的包围之中，一旦我们要跨过去，那就必须得进去，可是这中间是一处低地，届时四处树木茂密，我们看不见敌军，却是在敌军的监视之下。没有人敢冒这个险，担下可能的损失。”
　　“我听说，十年前三军统帅司马老将军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在攻下金墉后一直按兵不动，最后撤军。”钟久雨无意识地屈起食指轻敲桌面，“杨珵此时虽然不在军中，想来应是已经布了万全之策。打这一仗不难，难的是如何取胜。”
　　“要是能找到他的弱点就好了。”周觉撇着眉头说。
　　“弱点？”一直沉默不语的人忽然开了口，倏忽勾唇巧笑，“若是找到了又如何？”
　　“一个三军统帅的弱点被人拿捏，除了束手就擒，或者大义无私地割下心头肉，还能如何？”周觉大咧咧地说完，反应过来，有些难以掩饰的不敢相信，试探着问了一句，“阿墨，莫非你知道杨珵的弱点是什么？”
　　其他两人闻言将目光从地图上移到了沈长墨身上，既带着期翼，又有几分探究。
　　沈长墨察觉到他们目光中的热切，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进而说道：“有人曾与我讲过，荻国护国将军杨珵挚爱淑荣公主，不惜数次为她以身涉险。”
　　这个“其他”，很有些欲盖弥彰，在荻国，除了容景风，还有谁敢和他说这些皇室秘辛？不过几人都懒得拆穿他罢了。
　　他们继续讨论军事，沈长墨听他们说着事情，感觉自己参与不来，实在无聊，又有些犯困，索性就倚在一旁的檀木桌子上小憩。
　　“阿墨，别睡了。”
　　迷迷糊糊里，有人轻轻把他叫醒，他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扰人清梦的坏人。
　　那人见了他懒散的模样笑出声，又怕惹他生气，死死压了下去，“你睡了这么久，再睡就成猪了。”那人推了推他，“今日天光正好，陪我出去走走吧。”
　　他揉了揉困得睁不开的眼睛，看向外面，刚下过一场秋雨，湖面水汽朦胧，不远处的菊花开得正艳，各色各样，争奇斗艳，难得一见的好风光。于是他艰难地起了身，撒娇地要那人牵着自己，“要你牵我，不然不去。”
　　那人脾气正好，依他的意，牵着他惬意地往外走去。
　　两人走在花园小径上，喜欢的人陪在身边，现在可见，未来可期，实在是很难有难过的情绪。可是沈长墨就是觉得心里闷闷的，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我不想走了，你背我。”他突然停在原地，不肯再往前走一步。
　　“太医说你应该多出来走走，阿墨，走完这一段路好不好？”那人站在前面，离他不过五步远，哄骗似的。
　　“我不管，我就是要你背我嘛。”
　　“阿墨……”
　　“你不背我，我就不走了。”
　　然后那人就不说话了，就那样站在原地，漆黑如夜的眼睛看着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长墨很慌很慌，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他要失去这个人了。事实证明，他的感觉没错，因为下一刻，那人跪在他的面前，语气坚决不容拒绝，“恳请王爷放我回去。”
　　他或有所感，这一幕似乎发生过了，不过他没有顺从自己脑子里的声音，而是极其理性地问：“回荻国吗？要多久？”
　　“我不知。”
　　又是这一句话，归期未定，他怎敢放一个质子离开？可那个声音好像在对他说，“放他走吧，就算你不放，他也会离开的”，沈长墨犹豫一瞬，正想开口说话时眼前天旋地转，最后陷入一片昏暗。
　　倒下去的那一刻，他脑子里最后的理智崩坏，说出了“我不许”三个字，一瞬间袭过来的疼痛几乎要把他的心脏击碎。
　　“啊……”沈长墨从梦中惊醒。
　　“你看你多大个人了，还能被吓醒。”议完事后一直守着他的烨王见他这样子取笑道。
　　沈长墨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没有回应，梦里那份窒息感仿佛仍围绕在他心头，久久散不开。重来一次，他是不是就有不一样的选择了？不会。梦里的他告诉了自己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