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缀墨》南风入君怀

66、宫变

　　天乾三年初秋时节，后宫突变，帝执意废黜宫妃骊，同时昭告天下，宫中男子为俞国煜王沈长墨，帝与之两情相悦，愿聘之为后，或以身为嫁。
　　前朝后宫皆震惊万分，跪请德安帝收回圣谕，帝不许。淑荣公主容景意震怒，行使长公主监国职责，于朝堂之上宣布，德安帝为情乱智，有碍国瞻，免其天子权，废于后宫。
　　“皇姐终究是忍不住了吗？”
　　初元殿，德安帝高坐于龙椅之上，面对一殿持剑相对的禁军护卫亦无半分慌乱，而是淡然自若地问道。
　　玉阶下，淑荣公主一袭华服，正襟立领，“是你过分了，竟然要将大荻白白送给他！”
　　“丘孟国破，大荻不过是在负隅顽抗，即使我们拼死一战，也保不下它。那么多士兵无辜牺牲，难道皇姐真的忍心吗？”
　　“为国战死，是他们的职责所在，为兵为士，马革裹尸还，是他们最好的归宿。”淑荣神情冷厉，眼中无半分温情，“而你，不过是个懦夫，雌伏于男子身下，不知羞耻，竟还妄想凭沈长墨来断我江山，如何堪为大荻国君！”
　　德安帝摘下王冕，放了玉玺在一侧，坦然道：“当初是皇姐为了这个皇位杀了几位皇兄，又碍着世俗之言推我坐上皇位，景风从未想过染指皇位半分。”
　　王冕被随意地扔在地上，一侧的杨珵的眼中闪过一抹欣赏，而后弯腰捡起王冕，双手奉给淑荣。
　　淑荣的眼眸中情绪愈加深沉，“陛下这是何意？”出宫，
　　“皇位给你，放我和他走。”
　　淑荣冷笑一声，“你觉得，可能吗？”
　　事已至此，德安帝已然明白形势已不受他的控制，多说无益，只是浪费口舌。他合上眼眸，叹息着道：“那皇姐究竟是想如何？”
　　杨珵弹了弹自己腰侧的剑柄，轻笑出声：“当初陛下是怎么即的位，难道还要臣下提醒？”
　　退位，禅位诏书，无外乎是。
　　德安帝不再挣扎，挥笔洋洋洒洒地写下一道退位诏书和一道禅位诏书，直接将金帛扔在了淑荣身上，“为了一个皇位，姐姐真是好筹谋。”
　　淑荣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心情舒畅，不免泛起一丝愧疚之心，“姐姐也不想这样的，可你到底还是年轻了些，为情所困，怎担得起大任！”
　　她话音刚落，一个侍卫匆匆跑了过来，仓皇不已，“殿下，不好了，金蘭殿里并没有找到您所说之人，他逃了！”
　　沈长墨潜逃出宫，真乃是淑荣未曾想过的，一个瞎子，他哪来的能耐找到出宫的法子？淑荣思量至此，蓦然将目光移到高座之上的德安帝身上，目光瞬间寒冽，是你——”
　　德安帝状似不解，疑惑开口：“皇姐在说些什么，朕怎么听不懂呢？”
　　“容景风！你是不是忘了他的身份？”淑荣再也压不下满腔的滔天怒火，早知如此，她当初就不该顾念着二人的姐弟之情扶植他做这个皇帝，让他今日生生将大荻葬送！一旦沈长墨回去，俞国便再无顾忌，定会发兵攻打大荻，届时一切荣华皆化烟火，那这纸禅位诏书又有什么意义？“本宫后悔了，三年前本宫就该知道，你的心早已给了俞国，叛了大荻。本宫应该在那个时候就杀了你，也免了今日之祸。”
　　德安帝毫不怀疑她话里的杀意是真真切切的，她是真的想杀了自己吧。从三年前，他就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毕竟他的姐姐为了这个皇位，几乎杀尽所有皇族，她对自己，真的是仁至义尽了。也是那个时候，他才明白，为何沈长墨受尽恩宠仍是心有存疑十几年，郁郁寡欢，直至心病难医——信任很难养成，失望往往只在一瞬间。
　　当你发现你所认识的一切都变了的时候，又怎么可能不对自己得到的一切产生怀疑哪怕所有人都在告诉你，它是你的，它永远都是你的，你也是不敢相信的。
　　“那公主殿下想要怎么处置朕呢，是不是也要送我去与先帝团聚？”
　　此话一出，淑荣脸色大变，原因无他，很多年前的那一幕似乎又在她眼前上演。
　　四年前，先帝猝然病重，在太医院的太医竭尽全力医治半载后驾崩。先帝大丧的那一日，淑荣派兵围了长清宫。
　　当时先帝的遗诏尚未宣读，所有人心里都在好奇遗诏上立的新帝是谁，唯独淑荣公主并无好奇，而且先发制人。因为她知道，遗诏之上，她的父皇立了先皇后所生的二皇子为帝。她不能让内侍总管当众宣读这道遗诏，否则她还有她身后的所有支持者恐怕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在所有人都被俘后，从始至终都沉默不语地站在先帝灵柩旁看着这一场屠杀的二皇子容景晔凄凄凉凉地开口道：“皇妹，父皇刚驾崩，你就等不及要送我们去与他团圆了么？”
　　二皇子贵为嫡出，性格清冷孤傲，一向是不屑于他们这些争权的手段的，而且他自觉自己身为嫡皇子，理应尽到嫡子的职责，对于这些兄弟姐妹的倾轧反而最少。如今看到淑荣竟在灵柩之前大开杀戒，自然看不过去。
　　容景意一袭素白衣衫，干脆利索地收回插在倒在血泊的内侍身上的刀，用自己的帕子随意地擦了擦。周边血流成河，唯她一尘不染，从前所有的隐忍在这时尽数卸下，换上了自己本来的面目，无情又冷血。
　　“哦？皇兄的提议着实不错，本宫确实是觉得，父皇孤身一人在那边恐生寂寞，几位皇兄皇弟一向是孝顺的，想来不会忍心如此。”
　　容景晔看到满殿的禁军，心知大局已定，无可逆转，他将目光落到一旁一直守在容景意身边的杨珵，厉声质问道：“护国将军是为护国，如今所为，今后可会觉得有愧于君王社稷？”
　　她的夫君，护国将军杨珵脸上神情有一瞬的僵硬，在短暂的沉默过后才开口道：“为了阿意，虽有愧，亦无悔。”
　　容景晔闻言突生了几分嫉妒，这个人曾经与他站在一起，俯瞰大荻江河，畅想着以后他继位为帝时所要进行的变革，可是他终究是叛了他，为了自己的妹妹，为了他的朝思暮想之人。
　　事已至此，容景晔无力再产生更多的情绪，他仰天狂笑不止，最后再看了一眼自己今生倾慕而不得的人，尔后决绝地转了身，在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时候撞上了先帝庸为帝的陵寝，头破血流，当场殒命。
　　回忆戛然而止，淑荣转头望向了身旁的人，不知是失落还是庆幸，从始至终，一直站在我身边，坚定不移地陪着我的人，只有你了。
　　“殿下，”发觉淑荣落到自己身上的目光带了几分伤感，杨珵以为她是为了今日之事感伤，伸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低声劝慰道，“陛下到底是您的亲弟弟，若他出了事，太后娘娘那里恐怕不好交代，您要三思而后行啊。”
　　淑荣思及旧事，想到长清宫里的一地殷红，生了一丝难安。她手上沾的鲜血太多，一旦她今天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不放过，那今后恐怕她不仅再难求得母后的原谅，而且终将众叛亲离，孤身一人。
　　淑荣点了点头，让人把德安帝带了下去，关押在金蘭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