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缀墨》南风入君怀

61、来使

　　停战半个月后，大俞递来国书，称两国征伐多年，国力耗费无数，百姓疲惫，不如暂时休战，以求共和。大俞将会遣来使者，共商大计。
　　大俞的言辞恳切，然而大荻却没有办法拒绝，一国上下，从帝王到臣民，其实都明白一个道理——这几年来大荻能坚持至今，只失了边陲数城，实属不易。每一个人在入睡前都会担心，俞国的铁蹄下一刻就会踏破边境，而自己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现在俞国想要和谈，他们求之不得。
　　然而等他们见到前来的使者大臣时，每一个荻国人都愤慨不已，却又不能发作，生生憋出了一身病——俞国使臣是烨王，大俞的战神，大荻所有将士的噩梦。
　　俞国既然是要和谈，为什么要派这样一个人来？他们难道不知道，烨王显身，这次和谈只会成为一个笑话？这是所有大荻人的疑惑，可是啊，乱世之中总有人是清醒的。
　　左丞相夏仲就是其中一人。他在看到烨王越梓铭那一刻起，仿佛看懂了大俞下的这一盘棋——和谈是假，俞国的真正目的另有其他，而且这一定与大荻有关。
　　夏仲虽然不知道俞国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可是他很清楚的一点就是，绝对不能让俞国得逞，否则一旦事成，俞国必灭大荻！
　　“将军当真觉得这次和谈是一件好事吗？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也许俞国另有阴谋呢？”下了早朝，见了来使，夏仲颇为沉重地问道。
　　与他并肩的正是护国将军杨珵，杨珵早就知道后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当下面对一朝重臣、两朝元老也不忍心隐瞒，只隐晦地回道：“大人若想知道因由，不如去问问骊妃娘娘，也许她是知道些的。”
　　自从女儿进宫，夏仲不愿让旁人说自己前朝臣子与后宫勾结篡权，一直恪守界限，不曾逾越半分，然而事情关系着大荻命脉，他到底还是让人请了骊妃到宫门一见。
　　“娘娘万安。”
　　骊妃连忙避开这一礼，弯腰扶起自己的父亲，“父亲，您好这是在做些什么！万万不可。”
　　夏仲直起身，看着女儿如花容颜，不禁感慨道：“当初为父送娘娘入宫，原是为了成全淑荣公主的好意，可却不想害了我儿，在后宫里消磨容颜啊！”他思及这些年来女儿在宫中过的日子，眼中含泪，语气悲切。
　　大荻帝京梵城谁人不知，当今陛下不爱红颜，独宠娇儿，他的女儿是丞相之女，那又如何呢？三年椒房独守，女子的容颜易老，又有几个三年来耗？他夏仲是大荻的丞相，理应为了大荻的前途国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他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他的女儿却还这么年轻漂亮，这一辈子就这般虚度了！
　　骊妃夏玉莹，生来是大荻重臣的女儿，娇宠着长大，见惯了阿谀奉承，原以为自己如花似玉的容貌，怎么也该宠冠后宫，却从未想过入宫三年，陛下连碰都不愿碰自己。她也怨过自己的父亲，在她最灿烂的年纪将她送入宫中，守尽空房。可是看到自己尊崇的父亲涕泗横流，她又实在不忍，连忙安慰道：“父亲，没事的，女儿无悔！您是陛下器重的臣子，女儿也该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才能不给夏家丢脸！父亲不必如此，女儿……从未怪过您，从未。”
　　她好生安慰着自己日渐老迈的父亲，心疼他为了挽救大厦将倾的荻国而付出的心血，连带着身上的怨恨和戾气都轻了许多。
　　毕竟是在宫闱之下，夏仲抑制地宣泄了一会儿，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绪，问道：“莹儿，为父只问你一句，最近宫中可有什么异常？”
　　夏玉莹想了想，明白父亲说的是什么，谨慎地回道：“陛下带回来的那个男子，恐怕不仅仅是泸州一户平常人家的公子。”
　　夏仲心头一惊，“此话何意？”
　　“父亲可记得陛下御书房里的那幅画像？”夏玉莹仔细观察着自己父亲的神情，见他突然震惊的样子，低声解释道，“女儿初见他时，只觉得他有几分相似，可是后来，女儿恰巧听见陛下唤那人‘阿墨’，女儿便想，恐怕不仅是相似这么简单了。”
　　夏玉莹说的画像是三年前她入宫之日，德安帝大醉于御书房，她心有不甘，闯了进去看到德安帝手里拿着的一副画像。她怎么会甘愿输给一副画？所以她当着德安帝的面撕了那幅他视若珍宝的画。
　　结果如何？德安帝大怒，在成亲之日除去她的皇贵妃位，收回印玺，下令处死她。后来若非淑荣公主保她，恐怕她已经死了一百遍了。纵使如此，德安帝也不愿再复她的位分，只给了一个妃位。
　　当初夏仲因为女儿被牵连其中，着人拿出了被毁了一半的画看了一眼，只一眼，他就认出了画上的人——俞国长生公子，沈长墨。
　　夏仲是见过那少年的风采的，年纪轻轻就位列高位，独得俞国皇帝宠爱。他们上殿觐见的那一日，那个少年竟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溜进朝堂，闲散地站在俞帝身后。当时夏仲只能抬头看一眼，只这一眼，他就明白了这少年的身份绝非他能以利诱之，所以他选择了南顺王。
　　没想到兜兜转转，少年与那时的九皇子结识，亦未想到，德安帝竟对这样一个人动了真情。
　　因此，当夏玉莹说，宫里新来的男宠酷似画上人时，夏仲脑海里闪过了许多念头。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俞国说是和谈，却派了烨王来谈！
　　从始至终，俞国根本没有想过要好好谈，在他们眼里，是大荻掳走了他们的煜王，他们怎么可能咽下这一口气！所以，烨王此行有两个目的，一是顺利接走煜王，保他安危；二是借此机会在荻国逗留，探清荻国虚实！一旦让他们离开荻国，恐怕下一刻荻国面临的境况就是数十万大军压境，只等扫平大荻！
　　恐怕烨王这一路上，早就把荻国各州的情况摸清楚了，无数细作已经混入大荻百姓之中。
　　夏仲想明白了这些，惊怒不已，德安帝怎么敢，他怎么敢……做下这样的事情？他是要毁了大荻吗！
　　夏仲遥遥记得，当日大荻大乱，先帝三子命陨，又有二子犯谋逆大罪，九皇子于人心惶惶之际归来，顺理成章成为继位新帝，大荻谁人不欢欣鼓舞？然而很少有人知道，在那继位大典前的一个月，宫里又发生了一番怎样的风雨波潮。
　　容景风不愿继位！他逃了三次，也被淑荣公主抓回三次，后来发现宫里守卫森严，人人看他如囚徒，不敢轻易放了他，他便再也不逃了。
　　登基大典那一日，殿下万人跪伏，顶礼朝拜。可是大荻之主眼里一片死寂，再无波动。
　　他以为……他以为那么多年过去了，德安帝早该放下，原来不知，他竟是直到今日尚存执念……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一天都是考试，更不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