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缀墨》南风入君怀

60、乱

　　天乾三年，德安帝于外出巡带回一绝色男子，其貌妖，德安帝极尽宠之，置之于皇帝寝宫金蘭殿，日日同床共枕。此举逾礼制，越尊卑。臣下不满，于一月后不忍，犯上直谏，长跪于清淳殿外，以逼帝严惩妖人，不期触怒帝颜。
　　“值得？”
　　大殿里，沈长墨倚在容景风身前假寐，忽然开口问了一句。
　　容景风把玩着他的手指，十指修长如葱，显然是未吃过什么苦头的。他情不自禁地执起他的手到唇边，烙了一个吻上去，“你以前可不会说这种话。”
　　沈长墨没有应他的话，他都快忘了，很久以前，从来都是旁人问他值不值得，他却从来觉得理所当然。怎么如今，他反而胆怯了？也许吧，可他的确怕了。
　　“好了，你不需要想这些事，好好养病才是。”容景风不想让他烦心，转了话头，“阿墨，你还没说你怎么会出现在泸州呢？”
　　这一个月来，他一直回避着这个问题，不愿多想怀里人这个样子是怎么去到那个地方的，只要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好的不好的事情，如今终是忍不住问道。
　　他的惴惴不安沈长墨一直都知道，好在这件事情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他既问了，沈长墨便如实说了，只是省略了那些不好的事情。
　　“其实赵一他们心地不坏，所作所为也不过是为了生计，若是没有他们的收留，恐怕我的境况只会更糟糕。”言罢，沈长墨不禁感慨了一句。
　　容景风闻言捏了捏沈长墨的手，“可惜当日回京仓促，无缘会面。否则凭着他们救你的恩情，我定是要好好答谢的。”沈长墨说的没错，那些人虽然曾经伤过他，可是最后还是在兵荒马乱之际保全了沈长墨，如若不然，容景风实在无法想象沈长墨的处境，如若不然，他恐怕再也见不到自己日思夜想的这个人了。
　　沈长墨笑了笑，翻了身趴在容景风身上，两人面对面，气息交缠。
　　容景风担心他掉下去，忙搂住了他的腰，“怎么了？”
　　沈长墨勾唇，用头撞了撞他的胸膛，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欲言又止，最后到底没有说话，就着这么个亲密又别扭的姿势，将头枕在他的胸膛上，好似睡着了一般。
　　容景风即便好奇，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隐隐约约显出来的疲惫，也不忍心再多问。没关系，以后还那么长，他总归是有时间去问问的。
　　沈长墨之于容景风，是少年时就暗暗放在心尖上的人，少年时的执念未能根除，那么也就只能随着时间，让一载又一载的光阴来决定，是继续喜欢还是放手。可时至今日，容景风的选择好像还是和曾经一样，孤注一掷，而后情义深重，不可改变。
　　其实也有不同的，他将自己曾经所有的刺都收了起来，不再在一些小事上揪着不放，与曾经相比，现在的他似乎更愿意倾其所有来满足沈长墨的一切愿望。
　　沈长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快死了的缘故，所以容景风如此优待他，所以他永远无法知道，容景风有多么喜欢他。
　　容景风抚摸着沈长墨的脸颊，一下一下极为轻柔，好似生怕把这个人惊醒了。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为了这个人你是要乱了大荻吗？”
　　金蘭殿外，淑荣公主在使尽手段之后，终于把那些大臣一个个地请回去了，此时正厉声质问着容景风。
　　“皇姐既然敢下这一步棋，那朕有何不敢？只不过能不能如皇姐的意，那就要另说了。”容景风拿着一本折子，优哉悠哉地说。
　　眼见被看穿，淑荣公主倒也坦荡，承认得大方，“就算是我让他们这么做的，那又如何？我不过是想让你迷途知返罢了！”
　　容景风闻言终于抬头看向一旁坐着的人，有些恍惚，很久以前，有个人用了同样的法子解了他的禁足，在那之后惹得皇帝震怒，是那个人数次入宫，低声下气地和厉昭帝求情，才不至于让厉昭帝后来暗暗处罚了他。可是时至今日，一切重现，初衷却与那人相悖。并非所有的人都能满怀一颗赤枕之心，为了救一个不相干的人费尽心机。
　　“皇姐似乎忘了，画像是皇姐传下去的，人是皇姐要找的，怎么如今，喊打喊杀的也是皇姐？”容景风貌似疑惑。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这个淑荣就生气，她的本意只是想找一个替身，聊以慰藉容景风的相思之苦，可她没想到的是，那个人竟然来了大荻，而那些得了令的愚蠢之人竟还把他献给了容景风！“本宫想要的是一个能稳陛下心神的人，而不是这种乱陛下大志的妖孽。”
　　她以“妖孽”称呼沈长墨，是容景风万万不能忍的，所以容景风听后嘲讽一笑，“皇姐不过是不喜欢朕给皇姐的意料之外，何须找什么理由？”
　　“陛下此言何意？”
　　“皇姐还不明白吗？您不过是想借此控制朕，好把持朝政！如今您发现这个人不是你想要的，所以您才会生气，才会宁愿乱了朝政，毁了我这些年来打下的帝王基业，也要把他逼走。皇姐，朕说的可对？”
　　杀人不过头点地，哪比得上诛心之论？容景风句句戳在淑荣心上，偏她又无法反驳，旁人看不明白，他们姐弟二人对彼此的心思实在是了如指掌，连辩白都无力。淑荣当年为什么要接容景风回来？其中的缘由恐怕不能讲明白。
　　她不甘愿因为女子之身屈居后宫，一辈子做个默默无闻的公主，所以她拼命往外爬，如今也已经是大荻最尊贵的人了。可是荣华富贵易得，权势难拥。
　　“你我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在这宫里，只有你我才是亲人，这些事情何必分得这么明白？阿弟，放了他吧，算姐姐求你，放了他！你留着他又能做些什么呢？日后大荻与俞国终会有一场大战，俞国容不下我们的，你现在放了他，旁人不会知道他的身份，俞国也不会知道他在这里，大荻才不会腹背受敌。”
　　她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字字泣泪，容景风却毫无反应。
　　“已经晚了。”他面无表情地说。
　　淑荣闻言，愕然抬头，“什么意思？”
　　容景风面上似笑非笑，目光里却含了一丝哀伤，“皇姐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难道不会引起那些探子的疑心吗？煜王殿下失踪，恐怕所有大俞的探子都接到了消息，一直在暗中查访。”
　　他所言不虚，淑荣怔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她本意是想放了那人，任他自生自灭，现在好似因此引来了一个大麻烦，其中心境如何，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大俞的探子的确因此知道了他们大俞的煜王殿下的消息，立刻便把这个消息传给了一直在荻淮边境徘徊寻找的影一。影一收到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是震惊的，激动之情无以复加，毕竟在此之前，他已经做好了以死谢罪的准备。
　　次月，大俞边境挂出了免战牌，这场持续了三年未熄的战火被单方面宣布停止。
　　“陛下，大俞不敢应战，想来已是前线粮尽，我们更应该趁着这个机会反扑，扭转战局啊！”
　　早朝时有大臣如此提议，上位者心里却明白这次停战意味着什么，他和淑荣对视了一眼，其中诸般情绪复杂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