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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失心 ...

  •   刺史府里,子时末时灯火通明,奴仆们被叫起,慌乱却有序地开始了自己的工作。每一个人脸上都是茫然不知所措,但不用怀疑的是,他们都在怕——怕自己一个闪失就在今夜丢了性命。毕竟,刺史和长史钱大人都受了责罚。
      容景风脸色阴沉地坐在榻边,听着随行太医的禀告,他目光如冰,冷得人心里发凉。
      在大俞时他就知道的,这个人身子骨弱,大俞皇帝凡事都顺他心意,最大的顾虑无非就是这个。可是现在呢?他亲手在他身上做下这种事。
      相思之情难解,可是无论如何他都不该如此的。当初他承诺会回去找他,最终却选择了留在荻国,是他失信于他,如今他又犯下大错,终究是他负了他。
      当容景风听到那句“恐天不假年”时,他握着沈长墨的手骤然收紧,不敢置信地看向床上的人,喃喃细语:“怎么会?他……不会的,不会的……”
      赵吉安闻言不满,反驳道:“臣行医三十几载,断无诊错之理。”他没说的另一句话是,何况这个人的脉搏实在简单,病体沉疴多年,任谁来了都是这个结果。可是他的皇帝陛下神情实在是太忧伤,叫他不忍再说。
      或许,这个人与陛下是旧识吧,所以陛下如此感伤。
      容景风依稀记得,他离开大俞时这个人的身体其实已经养得十之八九,沈长墨很听话,一直遵照医嘱修身养性,何况宫里的补品如流水一般进了长生府,怎么可能养不好。那时他放心离开,是因为他坚信两个人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即使后来他言而无信,他也觉得总要一日自己会向他解释清楚,总是心有隔阂至少是在一处的。
      可是现在,三年,两人竟只有三年时间,容景风懊恼不已,他不知自己做的是对是错——亲人和爱人之间的抉择,自古以来就是一大难题。
      握住的指头动了动,容景风忙收拾好表情,尽力不露出多余的神情,以免让沈长墨发现端倪。可是下一刻,他勉强撑起的笑容僵在脸上。因为沈长墨在睁眼的那一刻,挣开了他的手,抱着被子缩到了床榻里侧,发出尖锐的叫声。
      时隔多年,但容景风却在那一刻心凉了——这个声音他六年前听过的,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沈长墨疯了。
      容景风想像很多年前一样靠近他,安抚他,让他冷静下来,可是只要他开口发出声音,沈长墨只会叫得更为激烈。他不顾一切地把手边的东西砸到容景风身上,最后连枕头都丢了出去。
      容景风想抱住他,他又怎会允许他的靠近?他踉跄着滚下榻去,无视碎了一地的杯盏瓷片,直接踩了上去,鲜血淋漓,蜿蜒一路,可他仿佛没有痛觉,连哼都不哼一声。
      他见人就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尔后把自己能碰到的所有东西都扔了出去。碎片割伤了他的手,他一次又一次跌坐在地上,很快,一身雪白里衣染上点点红梅。
      容景风心疼又心痛,他看着崩溃致疯的人,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午后。
      那一日,他听到房里的动静,担心沈长墨出事,直接推开了房门。寂空大师捂住了他的口鼻,示意他噤声。
      他似有所感,朝房里深处望去,那里原本摆了一尊佛像,此时也被推翻在地。屋里乱成一团,所有的东西都被摧毁殆尽,沈长墨就跪坐在佛像旁,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神情里说不出的诡异。
      似乎感知到自己的目光,他缓缓转头朝自己望过来,身旁的寂空大师瞬间戒备心起,运功准备反击。容景风这才发现,寂空大师身上竟然也有几道痕迹。
      他心惊,寂空大师可是沈长墨的亲生父亲,即使他们父子二人不和,沈长墨怎么敢……?
      寂空仿佛明白他在想什么,低声道:“他现在神智已经乱了,认不清人。”
      容景风知道寂空大师是什么意思,因为下一刻沈长墨突然起身,直接朝自己攻击而来。身后是禁闭的房门,旁边是沈长墨的亲生父亲,容景风避无可避。然而现在迎上去,恐怕只会激得沈长墨越发好斗。况且寂空大师宁愿受伤,也不肯对沈长墨动手,他又怎能越过他去?容景风狠了狠心,唤了一声“沈长墨!”,便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任由沈长墨的剑刺向自己。
      沈长墨却不动了,他疑惑地歪头看着自己,最后不确定般叫了一声:“容景风?”
      容景风已然记不清后来如何了,可是自那以后,俞帝不再干涉自己和沈长墨之间的事,沈长墨也对此讳莫如深,不肯再提,他便以为那只是沈长墨少受刺激,所以偶尔一次就经受不住发了疯。
      容景风咬唇忍下了快要溢出来的痛苦,事到如今,他才明白,原来不是……原来不是只那一次,而是一次过后的无数次。他觉得自己快窒息而亡了,可是他不能,即使心在滴血,他仍不能退缩。
      他绕到沈长墨身前,拥住这个一身脏污的人,哽咽着说:“我是容景风,沈长墨,我是容景风啊……你忘了吗,你都忘了吗?”
      沈长墨在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安静了一瞬,紧接着一口咬上他的脖颈,死死不愿松口,仿佛要将所有的痛苦用这种方式宣泄出来。
      脖子上已经见了血,容景风也不挣扎,任由沈长墨咬,直到他累了般松开嘴,颓然地滑坐到地上。容景风难受,他以为沈长墨已经恢复神智,所以他弯下身子,想要抱沈长墨去休息。
      沈长墨察觉到他的意图,手脚并用往后爬了一步,惊畏不已。
      容景风看着他的眼睛,猛然发现他的双目无神,没有焦点,明明盯着自己,眼里却没有任何影子。他颤抖着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沈长墨没有反应,没有任何反应。
      铺天盖地的恐慌席卷而来,几乎要把容景风溺死在绝望之中。这一桩桩,一件件,叫他如何承受?容景风的鼻头发酸,眼睛通红一片,仿佛是噬血而来。
      他不敢想象,如果他看不见的话,那自己今夜所做的一切在他眼里算作什么?强迫他的罪人,宣泄私欲的恶徒,他……亲手逼疯了他,他竟亲手……把自己放在心尖上九年的人逼到了近乎疯魔的地步。
      是他……是他害了他,原来竟是他……害了他。
      容景风跌坐在地上,膝盖重重地砸下去,心头泣血椎心,他呜咽着发出困兽一般的嘶吼,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却仍有几滴泪自眼角滑落,落在人心上,灼伤了五脏六腑。
      他从来不知,原来人到了真正绝望之时,连放声哭一场都没有资格,呼吸只会让自己痛到极致。
      他以为这是重逢,是上天给了他补偿的机会,两人终被眷顾,可老天给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很久以前,他是沈长墨的药,只要唤一声就可拉他出深渊。而今,他成了他的催命符,每靠近一步沈长墨就离深渊更近一步。
      假若,假若是他的贪心让两人要遭受这一切,他宁愿……他宁愿……
      容景风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就那样跪在心上人面前,却连碰他一下都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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