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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前尘旧梦 ...

  •   那是深夜,他闻讯匆匆赶去沈家,只为求他不要抛下这一切,他可以不承认沈长墨这个孩子,没关系,他自己抚养就好,只要他不出家。
      他去的时候,沈府诸人都已经睡下了,沈楚桁像是知道他要去,留了自己的近侍在门外。那人一路引着他去了沈家祠堂,他到的时候,沈楚桁正跪在沈氏列祖列宗的牌位之下。那一刻,他生起从未有过的慌张凌乱。
      “楚桁哥哥,”他听到自己麻木地张嘴,脸上的笑都是僵硬的,“你这是做什么?”
      他的楚桁哥哥回头看他,眼中没有一丝情感,从前让他最喜欢的总是含着温柔宠溺的眼睛在那时格外冷漠,也让他格外讨厌,“你来了。”
      “我……我听说你要……”他忽然就不知所言,跟着跪了下去,“你要出家?”
      “是。”
      “为何?是不是因为韩氏,那我放了她,我让她回来,你不要出家,我把她放了,你不要去好不好?”厉昭帝狼狈地爬到沈楚桁身后不远处,伸出去的手却不敢抓住他的一角衣袖。
      沈楚桁转身,一如既往地温和,动作轻柔地为他揩去眼泪,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然泪流满面,可是他不在乎了。他都不在乎,只要这个人不出红尘,帝王的身份与威严他都不在乎了。
      “你造了那么多孽,总该有人去赎罪,我会为你在寺里祈福,为你偿还这些罪孽。”
      “我去,我自己去,”厉昭帝哭得不能自已,愤怒地拒绝,“我即刻就下罪己诏,所有的事情,韩氏一族的性命,她腹中的孩子,这些和你没有关系,所有的杀孽我自己担,我不要你去赎罪。”
      “你说得对,你是帝王,帝王是不可能错的。”沈楚桁即使要出家了,也还是要在他心上剜下一刀,叫他痛着,让他为自己曾经的一言一行付出代价,“所以是我错了,错不该逾越君臣之礼,僭越犯上。”
      这些话厉昭帝曾经是怎么说出去的,如今又怎么回来,只是沈楚桁比他狠,他更清楚怎样才能一刀致命,伤人却叫人痛不能言。厉昭帝只能徒劳地摆头,却不知道怎么反驳,他颤抖着抓住沈楚桁的手腕,不断说:“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阿桁,我们重新来过,我们重新来过吧,行吗?”
      沈楚桁拉开他的手,又正身跪了回去,“你早该知道,一切都已经晚了。”
      厉昭帝从后面抱上去,开春四月,他只觉得身上心上都是冷的,他痴迷地汲取着这个人身上的温度,发现他也是同样冰冷后,又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捂热他。“不知道,我不知道!明明我们都是喜欢对方的,为什么不可以?你是喜欢我的,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这么痛苦?你该是喜欢我的,只要你还喜欢着我,那一切都不晚。”
      沈楚桁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沉默而决绝地推开了他,站起身来俯视着他,“越冕,你走吧。”
      他仰视着那个人,乞求道:“一定要如此吗?”
      “是。”
      “我……知道了。”他喉头哽咽,已经明白哀求对于这个人毫无用处,“你可不可以再去见墨儿一面?”不要让他以为自己不重要。
      “没有必要。”
      “他、他身体刚刚才好些,你就再去见他一面,了了他的念头,不要让他以为他的父亲不喜欢他,连这都不行吗?”
      沈楚桁偏过头去不愿看他,“重要吗?”
      “重要,你知道的,这对他很重要。”
      沈楚桁勾起一个残忍的笑意,“那我更不会去见他。”
      “再怎么说,他都是你的孩子。纵使我有错,罪不及他。”
      “错只错在,你让他来到了这个世上。”
      说到这儿,沈楚桁显然不愿再和他有更多的纠缠,让人请了他出去。
      他站在沈府外,觉得那里面住着的人和他渐行渐远,他想抓住,可是与这个人有关的一切都从他指尖悄悄划走,消失得无影无踪。
      翌日上完早朝,近侍总管告诉他,沈太傅已经去了白马寺剃度出家,他竟觉得心里平静极了——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再面对的时候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难受。这份平静持续到他回到昭德殿,远远地看见那个坐在轮椅上望着窗外的孩子,那一瞬间,所有的平静土崩瓦解,他知道,事情远未了结。
      “沈大人把沈府交给了我的妹妹。”
      跨进屋的那一刻,他听到这样一句话,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才不到九岁的孩子,不能像其他孩子那样去太学私塾上学,每日只能待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听着外面的事情消解日子。这件事情,或许他今日一早就听说了,可是他一直等在这里,显然是不相信的。
      他在等着我否认这件事,厉昭帝明白这个道理,可是他能怎么办呢?今日之后,整个帝京都会知道的事情,他瞒不下去的。
      厉昭帝走过去,尽力不要让他陷在这件事里,“墨儿,皇伯伯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沈长墨低头,他身体太弱,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轮椅上,半晌后撑着身子摇摇晃晃地起身,却因太久不曾站起跌了下去。
      厉昭帝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墨儿要什么,皇伯伯帮你拿。”
      沈长墨却抬头看着他,眼里泪光闪闪,“父亲是不是就因为这个才疏远我?”
      厉昭帝心疼得厉害,闻言抱住孩子温言安慰:“不是,你父亲他……他只是不太习惯和小孩子相处。”
      “他很喜欢妹妹吧。”沈长墨没有相信他的话,自言自语道,“我记得以前,父亲就喜欢抱着妹妹去玩耍。”那时他身体很好,看着父亲抱着仅小他一岁的妹妹,妹妹在他怀里笑得真的很开心啊。可是自己呢?父亲连瞧都不愿瞧一眼。
      小孩子总是敏感多思,特别是那些看惯了眼色的孩子,对于有些事情比大人还敏锐。厉昭帝满心愧疚地抱着他,但是却不愿再撒谎骗他,于是只能沉默。
      沈长墨明白了,他都明白,靠在厉昭帝肩头,眼泪流得无声无息,忍不住了才轻轻抽噎两声。
      自那以后,沈长墨很长一段时间再未回过沈府,也不愿去白马寺看他父亲,他甚至不再在外人面前称之为“父亲”,而是生疏的“沈太傅”与“寂空大师”。
      等他发现沈长墨这些变化的时候,所有事情都晚了。沈长墨身体刚好,他不愿意强迫他做任何违心的事情;沈楚桁又始终不愿见他,他甚至连沈府都进不去了。
      所有的一切都让他无从下手,最后酿成现在的局面——寂空回心转意,有了接纳沈长墨的念头,沈长墨却不再认他。
      那个满心期待的孩子,他最终还是没能留住,死在了那个人出家的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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