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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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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沈长墨醒来后怔怔地看着身旁的位置,一夜过后,那儿已经冰凉凉一片。
沈长墨如常起身,唤了人进来服侍,待穿戴整齐后他回到床边,俯身在容景风那边的床头柜里捞出了一道明黄锦帛,在侍女都没有反应过来时将之丢进了香炉,上好的布帛遇火即着。
有眼尖的侍女认出了那是什么,惊呼着去抢,可惜,烧的只剩下一半。其他侍女在看见那上面的“圣旨”二字,吓得直接跪倒在地,惊恐地看着昨日刚册封的煜王爷,不知他这一大逆不道的举动是为何。
沈长墨烧完了那一道不知何时求来的圣旨,仿佛没有事情发生,径直出了府。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过三日,帝京里人人在传荻国质子被放回荻国去了,百姓都不是傻子,这几年里长生公子宠信有加的人是谁他们都心知肚明,以前都只当饭后谈资笑料,笑他一府公子竟对一个卑微质子动了真心。可是如今,这个质子逃了,回到荻国去了,那就不是私情,而是国事。
其他几国的质子也极其不满,各国使臣还在帝京,十年期未满,荻国质子却被放了,他们都在异国他乡,都是数年不归的筹码,凭什么容景风就可以走?如果只凭煜王一人的心意就对他一人徇私,那这纸条约就是个笑话,他们闹,他们也要和使臣一起归国!
没有人问过沈长墨,这个人是不是他放走的,他们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和听到的“事实”。
一时间,百姓民愤群起,言官笔伐,新封的煜王陷入舆论的漩涡。
他的王位不如烨王稳固,烨王那是凭借自己的努力一步步打到人心服口服,百姓交口称赞,他得以封王是民之所向。可是煜王不同,他一无军功,二不入朝堂,他的王位是帝王凭着自己的宠爱强行封下,这在无事时自然无人敢触帝王逆鳞,弗帝王心意。现在出事了,那就是众矢之的。
众人会想,看啊,这个人没有真才实学,不会领兵打仗,他德不配位,他就不该站得那么高。
煜王府在第十日的时候闭府,不见来客。
从始至终,沈长墨没有为自己辩解半句。
正因如此,才叫那些为之愤怒无法熄灭怒火——他不辩解是因为他辩无可辩,证据确凿,他如何辩?
这场声势浩大的讨伐整整持续了半年,每每人们提起煜王就一脸痛恨。
厉昭帝难得地没有再维护沈长墨,言官上谏请求严惩,他罚了沈长墨三年俸禄,闭门思过一年,到底没有褫夺他的煜王位。
这种处罚对于沈长墨来说不痛不痒,三年俸禄于他而言可有可无,无论是圣旨上明晃晃的惩罚还是府外众人的唾骂,他都不在乎。厉昭帝不让他出府,他就在府里待着,每日在他生活的院子里,随便坐在哪儿,都可以看见容景风的影子。
他不怨他,他只是想他,从这个念头冒出来的那一刻,就一发不可收拾地想着他。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他这么舍得,竟然一走了之,不留一点余地。那一夜他知道他会走,他暗暗地寄希望于他会心软,所以他不设防备。但他还是走了。
他不愿因为自己的挽留让两人心存隔阂,可是他没有办法止住自己的胡思乱想。
容景风在故国在乎的只有一个姐姐和母亲,能让他这么着急的只有这两人了吧。但愿他能解决,但愿自己能等到他回来。
太子和烨王怕他一人在府里闷坏了,都时不时地来看他,好在他并未因此而颓废,一如既往地活得潇洒。
质子逃跑,大俞上下众怒难平,在数次交涉无果后两国撕毁条约,边境交界处屡屡发生摩擦。
其他质子在各国使臣的抗议下被遣返,惧于大俞国威,选择纳贡了事。
这次的事情对于大俞是祸也是福,祸是大俞国内此起彼伏的质疑和不安,福是在将近五年的沉寂后大俞终于有理由发动战争,开始了统一疆域版图的征伐之战。
一年期到,沈长墨面壁思过结束,容景风却还是没有回来。
沈长墨进宫谢恩,过后坐在厉昭帝下首。
一年的时间,那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沈长墨被困在府里,对之感知甚少,可是厉昭帝现在御案上还放着一摞高的折子,全是言官用来参煜王的。他让人面壁思过,是一种责罚,也是一种保护。
“墨儿,你该迷途知返了。”厉昭帝郁郁不乐,如此说道。
沈长墨望着厉昭帝的两鬓,发现他竟有了白发,一时心下酸楚,却没有回答。
厉昭帝不欲告诉他那么多,逼着他承受。究其根本,他从未做错过什么,只是爱错了人,铸成一场大错罢了。
沈长墨觉得厉昭帝好像一直欲言又止,但是他现在耐得住,不愿再直面冲撞厉昭帝。
陪着厉昭帝用完饭,沈长墨就被打发去了东宫。这一年来,太子对他的事可谓是尽心尽力,于情于理他都该去拜谢。
到了东宫,太子还在兵部未回,沈长墨在前殿待着无趣,便去了偏殿看正在上学的皇长孙。
“娘娘,煜王爷在前殿等着呢,你不去见见?”
“本宫实在不知如何见他,也实在不知若他问起那个孽障,本宫该如何与他说啊。”
沈长墨正要跨进殿的脚顿住,收了回去,沉默地站在殿外听着太子妃与红绡主仆二人的对话。
“那容景风属实不识好歹,竟敢背叛煜王爷!”
太子妃叹了一声,“可怜阿墨对他痴心一片,为了他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做下那等背德之事。”
红绡提议道:“娘娘,既然如此,您不如,不如直接告诉王爷真相,也好叫他死心啊!”
什么真相?沈长墨直觉不该再听下去,可是他挪不开腿。下一秒室内的声音就传入了他的耳朵。
“本宫如何能够告诉他,那孽障如今不仅已经称帝,还纳了后妃!又如何能告诉他,他亲手放出去的人,他的心上人,现在正率着大军与我大俞对战,僵持不下!本宫实在不知,若他知道了,会是怎样的场景!”
可是他不仅知道了,还是亲耳听到的。
沈长墨如同来时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没有等到太子回来,他便自己出了宫。
他甚至没有叫轿辇,不过一个时辰的路,他生生走了两个时辰。
明明刚刚还晴朗的天,这会儿也下起了微微小雨,他走在雨里,觉得真的好冷,冷极了,冷到了骨子里。
容景风已经走了,他一直在等他,是他说的啊,不久就回来,所以他一直在等,可是为什么,他为什么没有回来,还娶了别人?
他以为,他会带着自己的亲眷归来,可是呢?一朝作天子,如花似玉美眷在侧。他是不是忘了,自己在大俞还有什么东西落下了?
那日他言辞那么恳切,他竟然还担心会伤了彼此的感情,可笑啊可笑,不过一年,不过一年,他就有了新欢!他竟还担心他们之间的感情……当真是,好笑极了。
沈长墨回到府里的时候,身上都湿透了,下人着急忙活着给他换衣,他却把人全赶了出去,只拿着几坛子酒进屋。
“都滚,滚啊!”他对着守在屋外的侍从吼道,仆人不敢走,他砸了一壶酒过去,外面的人就作鸟兽状散开了。
徐管家派了几个人在院子外守着,又叫人去请今日去兵部办差的平安回来,怕出了万一,府里没人拦得住煜王。
沈长墨坐在地上,看着窗边容景风常坐的位置,爬了过去,倚在榻沿,猛灌了一口酒,却呛得自己忍不住咳嗽起来。为了养身子,他已经好几年没这么喝过酒了,此时再喝,就有些受不了了,醉得快。
不过没关系,他本来就不想清醒着。
“景风……景风……景风……”他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却无人回应他,“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痛很痛。”他指着自己的胸口,“这儿,真的好痛啊,你知不知道?”
“你以前说过,会一直一直陪着我,为什么啊,为什么你要食言?”
“你说过的,你都说过的,”沈长墨饮了一口烈酒,“质子期十年,你还要在长生府里待着,待到你可以回去了,你还不愿走!”
“十年期未满,你怎么就……就走了呢?多陪我几年,不可以吗?我从未……我也从未想过要困住你一辈子啊。”
“为什么要以这样的方式走,为什么要用这种方法告诉我这一切?你故意的,你故意的对不对?”
沈长墨已然喝醉了,他摇摇晃晃地想起身,好不容易站稳了,他解开了自己的衣带,扔在地上,看着前方,“你知道我不敢拦你,所以你才敢这么做,你一直都知道,我……我不敢拦你,所以你才敢这么做的!”
“利用,都是利用!”沈长墨拔出一旁的佩剑砍了过去,“你一直都在利用我,骗子,你这个骗子!”
直到把眼前的幻影斩灭,他才颓然地扔下手中的剑,“景风,阿风,”他轻声唤道,“你为何不和我说,你一定是有苦衷的,一定是,不然你那么喜欢我,不会做下这种事的,这一切的一切,你都不是故意的,是不是?”
半晌他面目狰狞,极度癫狂,“你会有什么苦衷呢?所有的事情都不过是你的套罢了!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你一直都在骗我放松警惕,好让你寻着机会出去!卑鄙小人,你该死!”
“景风啊,你说过你不会讨厌我的,那你就不可以讨厌我,这是你说的,你忘了吗?”沈长墨低声问道,手再次握上剑柄,动作小心翼翼,“我在这里,我一直都在这里啊,你回来好不好?”
疯狂的恨意与极致的爱意在他体内交叠,他不断与另一个自己做着斗争,矛盾不已。两个想法在他脑内打架,他一会儿平静,一言一语都在求着人回来,一会儿似疯似癫,只恨不能立即把人抓回来杀了泄愤。
最后,他醉得厉害,已然泪流满面。酒喝的多了,他手脚无力,却爬到了室内唯一的烛火旁,痴痴地看着那快烧尽了的蜡烛。
“你是不是和我一样,都觉得无趣极了,所以才要灭了?那好,那好,我和你一道。”
烛台被打翻,火苗溅到了一旁撒了一地的酒上,霎时就一改先前的微小,形成铺天盖地之势,席卷了整个屋子。
不知谁人的喃喃自语,在这漫天的大火中烧到了人心上,“景风啊,我……我等不到你了,你来找我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