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缀墨》南风入君怀

47、败

　　七月底，沈长墨在将将半载后回了长生府，一切仿佛都回到了原有的轨迹。
　　似乎也不是。
　　如果说从前人们认为沈长墨对于容景风更多的是上位者对宠儿的喜爱，那么现在谁都快可以看出，容景风之于沈长墨，大抵是不一样的。
　　长生公子独宠一人，是曾经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可谁都没有这个荣幸。而今，长生府似乎有了两个主子，沈长墨允许容景风行使的是长生府公子妃才能行使的权力。
　　长生独宠荻国质子，在三日之内传得人尽皆知。
　　卫尘在初雨楼里得知这个消息，几乎要晕厥，景风哥哥终究还是回到了长生府，他终究要和自己抢一个人。
　　但愿，但愿他没有说出那个秘密。
　　卫尘不敢再迟疑，他收拾了一番就出门直奔长生府而去。
　　到了府前，恰逢沈长墨与容景风同乘回府，他在车里坐了许久，看到二人言笑晏晏，容景风低声在说些什么，沈长墨望着容景风的眼神里满是温柔笑意，专注又深情。
　　直到两人即将进府，卫尘终于下定决心，径直下车跑了过去。
　　“公子——”
　　这声叫唤成功让沈长墨止步，他转过身来，俯视着这个尚且不及自己肩膀高的孩子，微不可见地皱了眉头。
　　一旁的容景风略显诧异地看着卫尘，如若不是今日见到了，他几乎都要忘了这个人，忘了他现在是厉昭帝钦定的未来长生公子妃。
　　“有何事？”沈长墨不耐烦地问。
　　卫尘缓了缓，尽量使自己不至于露怯，“公子可还记得是……是我献药救了您，如今公子……”他望向一旁不说话默默看着自己的容景风，“却宠幸他人，未免有负皇恩。”
　　沈长墨笑了笑，说不出是嘲讽还是轻视，“那难不成，要本公子宠幸你一个小儿？”
　　卫尘上前一步，“我可以，我……”
　　“呵，”话没说完，沈长墨打断他，“啪”地一下打开折扇，“尘皇子愿意，本公子可不敢呢!”
　　被这样一怼，卫尘一个小孩子，本就说得不容易，羞愧之下更难开口。
　　好在沈长墨念着他的救命之情，不欲多为难他，没有再多刁难，直接吩咐管家送他回去了。
　　卫尘走后，容景风始终没有开口说话，像是不开心。
　　沈长墨现在最见不得的就是他沉默不语，因为不想他有一点点的不开心，于是不顾府里人都还在，就歪着身子溜进了容景风怀里，一边撅着嘴要抱，一边小小声说：“我的腰好酸啊，腿也疼，不想走啦!”
　　容景风似是刚回过神，听到他这话不仅不怜惜，还一直含笑盯着他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撩拨。”不过还是顺势拦腰抱起，动作也轻柔得很。
　　沈长墨咬牙切齿地拿头去撞他肩膀出气，谁知他倒是没有半分痛感，自己的脑袋却撞得生疼。他不得不恶狠狠地对笑得开心的人威胁道：“不许笑，再笑你信不信我今晚就试试阿觉给我的新玩意儿？”
　　容景风可不敢让他在气头上折磨自己，于是只得憋着自己。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前所未有的惬意。心爱之人常伴身侧，亲近之人关怀备至，所得皆所求，当真是圆满。
　　前段时间的兵荒马乱，笼罩在每个人心上的生死离愁，统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常相伴的喜悦。
　　在当年十月初十的那一日，沈少婉为朱府诞下嫡长子朱珏，沈长墨当了舅舅。
　　孩子满月的那一日，沈长墨亲自去参加的满月宴，他抱着小小的一团，眼里是止不住的喜爱。可惜了，他今生注定没有后嗣的福分。
　　容景风也去了，他远远地看着被众人围在中间的人，心里想了许多许多，最后归于平静。
　　一切都是注定了的因果，我们再不愿也只能按着命运安排的剧本走。
　　除此之外，沈长墨的生活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厉昭帝不再管他的情爱之事，由着他去，他也乐得自在。
　　他和容景风也并不是始终和和睦睦，两个人时有争吵，不过没关系，他愿意对这个人让步，容景风也愿意为了他低头，两个人之间没有事情是解决不了的。
　　时间就这么一点一点的过去，白驹过隙，光阴如箭，三年一晃而过。
　　三年前的沈长墨是个英俊的少年郎，三年后的是个已经成熟稳重的男人，除了……
　　“我不要，你就不能让让我？”沈长墨跪坐在榻上，一脸欲求不满的样子。
　　容景风则是站在榻下，从上往下地俯视着他，眼神坚定，一字一顿地说：“你、觉、得、呢？”
　　沈长墨噎了噎，蓦然落下两行泪水，“滴答滴答”地砸在手背，无言地望着容景风，模样好生可怜。
　　可惜啊，六年的相处，容景风早就摸清了他的套路，不会再轻易上当。因此他现在面不改色，稳如泰山地看着他演戏。
　　沈长墨假哭了一会儿，发现这个人神情似笑非笑，一脸饶有趣味地盯着自己，反应过来自己才是被骗的那个人，瞬间就止住了哭意。
　　“怎么不哭了？继续啊。”容景风貌似好奇地问了一句。
　　“额，”沈长墨尴尬了，他嘟囔了一句，“果然，时间久了男人都会变心的。”
　　容景风不理会他这一句无理取闹，“闹够了就赶紧起来。”
　　沈长墨撇嘴，再不作挣扎，直接唤了人进来伺候。
　　今日是他的好日子，厉昭帝力排众议，封了他异性王，号煜王。当然，与之一同册封的还有二皇子越梓铭，今后的烨王。
　　丫环们心知今日是什么日子，不敢有半分疏忽，纷纷埋头做着自己的事情。不一会儿就将该收拾的收拾妥帖了。
　　一改往日披发时的风流潇洒，今日沈长墨束了高冠，着着紫金蟒袍，上绣九蟒五爪，往那一站，骨子里的矜贵气质就凸显出来了，气质出尘，高贵不容侵犯。
　　容景风满意地看着他，不得不说，这个人生了一副好皮囊，和自己刻意表现的温和不同，他的儒雅是从根骨里透出来的。
　　他任性胡为，闯出多大的祸事也只自己一力承担，从不牵连到旁人身上。他虽然骨子里深信尊卑有别，然而也不会苛责下人，轻视下人命贱。身为一个世家公子，他的确不够优秀，不如许敬安稳重多谋，弹指之间就知晓人心；也不如钟久雨诸事早成，年纪轻轻就把一块封地打理的井井有条。然而他却养成可一副宽厚待人的好性子，这当谋臣猛将或许不好，却是上位者最该有的品行。
　　沈长墨见他目光专注痴迷，好笑地走近他，随口说：“怎么，看呆了？”
　　“公子风华绝代，难道还不许人看？”
　　“可以，但……”沈长墨贴近，与容景风低声耳语，“只想给你一个人看，好不好？”
　　容景风面红耳赤，心跳加速，生怕自己今天把持不住，和这人做下什么糊涂事，不敢再多看，率先出了院子，独自进宫去了。
　　后来回想起这一天，如果可以，容景风大抵是希望自己没有入宫，而是不顾体统和沈长墨在府里厮混，这样的话，他不会见到荻国使臣，那后来的许多事情不会发生，他就不会有那么多遗憾。
　　可是啊，没有如果，世上后悔的人那么多，却从无后悔药可卖。
　　他最终还是入了宫，见到了来使。
　　他不记得那一天具体的场景是怎样的了，只记得，长生与烨王站在富丽庄严的殿堂之上，他们这些质子都侯在殿下，身边就是本国使臣。
　　封王的过程自然是无聊的，礼部的册封大殿千篇一律，内侍总管太监宣完封王的旨意恩典，两人谢皇恩，而后大臣们齐声恭贺，再就是特意为此而来的使臣纳贡献礼。
　　一切都很正常，无论真心还是假意，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适宜得体的笑。只除了下朝堂后，荻国来使直入主题的那一句话。
　　“殿下别来无恙，可殿下是否还记得意殿下？”
　　容景风皱着眉头看来人，并不轻易接话。
　　那人笑了笑，“殿下可知，意殿下……”他仔细观察着容景风的神色，如愿看到了一丝焦急，才肯继续道，“败了。”
　　容景风只觉得天旋地转，容景意，他同父同母的姐姐，荻国的六殿下，与他血缘最亲近的人，最终在荻国那一场最为残酷的权力争夺中，败了。
　　在皇室的权力之中，败意味着什么呢？与死无异。
　　容景意早在容景风入大俞前几年就下嫁给了一位中意于她的将军，成为荻国这一辈里唯独的一位将军夫人。那人爱她如狂，明知一旦搅入这次皇权的斗争中再无退路，却还是为了她毫不犹豫地跨入污池。
　　如今，将军兵败被俘，意殿下被囚禁在府中。
　　前途已定，生死未知。
　　容景风麻木地听着这一切，恍如在梦中，可是都是真的，来使对他再如何轻视，到底是他姐姐的旧识，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他如同僵尸走肉，不知息怒为何，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必须得回去，回去救他的姐姐，他的母妃还在那里啊。
　　这个念头一直持续到沈长墨走到他跟前，笑着对他说：“景风，要不趁着今天这个好日子，我去求陛下给我们赐婚？”
　　他在那一刻不知在想着什么，也许是不安，也许是担忧，唯独没有喜悦。对于姐姐的担心冲垮了他所有的意志，所以他在听到这一句后没有露出任何开心的模样，而是径直跪了下去，带着不容拒绝的神态开口求沈长墨：“恳请王爷放我回去。”
　　沈长墨的笑僵在脸上，或有所感，却不愿意相信，“回哪儿去？”
　　“荻国。”
　　“为何？”
　　“我不能说，但是请您相信，我会回来。”容景风并不是想永远离开，他只要把事情解决就会带着自己的亲人回来，他相信沈长墨会接纳她们的。
　　沈长墨拢了拢衣袖，仿佛问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多久？”
　　“我不知，”容景风苦涩地说，他无权无势，即使回去也要好生周旋，时日必定不短，“也许是一年，也许……也许更久。”
　　更久，这个词说起来那么容易，可对于沈长墨来说，或许是一场等不到的重逢。
　　“孤不许。”
　　沈长墨如是说。
　　可是容景风还是走了，在夜色最浓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