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缀墨》南风入君怀

44、释放

　　五月末时，各国送来了各自的谏表，附上了的是数以万计的贡物。礼部侍郎抓住机会，上谏释放已被羁押了半年之久的荻国皇质子，御史台附议，言，荻国皇子入京，虽是战败为质，但强不欺弱，大俞当以礼待之，方显大国气度。
　　此论一出，文官纷纷认同，主和派更甚。
　　几日后，宫里才传出厉昭帝的旨意，撤回守卫，荻国皇质子自此解禁。
　　太子站在御书房下首，赞道：“父皇圣明!”
　　厉昭帝斜睨他一眼，坐在龙椅上不愿多言。
　　太子知道他的父皇不悦，还是不得不说：“如此一来，不仅顺了文官的意，平了他们的笔墨，还借此解了与阿墨的隔阂，想来他定会开颜。”
　　厉昭帝仍是在气头上，“文官？他可还在乎这些!为了一个容景风，竟煽动那些书呆子上书请旨，朕真是低估了他的能耐!”
　　这话太子不好接，不过厉昭帝也没想过让他回答。
　　“朕当初将许敬安等人送到他身边，原是为了辅佐他，让他不至于无心腹可用，做出糊涂事。可如今看来，这些人是送错了，他们可曾尽到自己的职责，规劝他半分？不仅不劝，竟还如此胆大妄为，自行做下这等不敬事!”
　　太子心知厉昭帝是气极了，长墨这次的确太心急，若真舍不得那个质子，私下里求求父皇也就过去了，可是现在为了他连文官都惊动了，着实不将父皇放在眼里。可是没有办法，父皇不会舍得动他半分，这气就只能是出在旁的人身上。
　　“父皇，不如借了其他由头，惩处几人一二？”
　　厉昭帝沉思片刻，到底是点了头，将此事交给了太子去办。
　　不日，吏部里人事任免，查出吏部郎中收受贿赂，卖官售爵，政绩考核不公，吏部郎中被革职入狱，同时，尚书许敬安在其位而未尽其责，致使下部贪污渎职，停职留待查办。
　　“陛下这次是动了真怒了。”白马寺后院，刚搅动了一场风波的几人聚首，为首的两人正在博弈，忽然其中一人开口道，正是被停职的原吏部尚书许敬安。
　　周觉坐在一侧看着棋盘，闻言挑眉，“怎么，舍不得刚刚坐热坐稳的尚书之位？”
　　许敬安摇了摇头，落下一子，问对面的人：“你如何看？”
　　一直缄口无言的沈长墨手执一枚黑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陛下是在告诫我们收敛二字，否则……”许敬安侧首看向一旁的周觉，咽下了未尽之言。
　　周觉不蠢，于是他呐呐道：“这就是陛下不动我的原因？”
　　许敬安平静道：“陛下本意，从不是削平长生的爪牙。”所以他们才敢做出这样的事。
　　几人一时陷入沉思。
　　未几，许敬安压低了声音，“‘他’可还在？”
　　沈长墨点头。
　　“可值得信任？”与他们一同伴读的情谊不同，那个人是沈长墨十二岁时陛下给他的生辰礼，难免叫人多想。
　　“也许。”
　　“……”
　　“……”
　　“罢了，”许敬安叹道，“我们原本就不是想做什么，留他一人又有何妨？”周觉咂咂嘴，胳膊搭上了许敬安肩膀，半倚在他身上，“就是，平生未做亏心事，半夜哪怕鬼敲门？”他嘟囔了一句，看着两人之间的棋盘，不满道，“你们怎么还没完，老子都困死了!”
　　沈长墨指了指寺院厢房的方向，“自己去。”
　　周觉闻言老实待了一会儿，到底撑不住困意，往厢房去了。
　　许敬安等人消失在视野死角才抬眼看向对面的人，“认真的？”
　　“不可以？”
　　“你让我们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恐怕不得善了吧。”
　　将军以武平天下江山，文官以笔写尽帝王天下事，历来朝堂的是是非非，只在那一纸一墨中显露半分，今世功绩过错后人如何说，全凭御史台的春秋勾勒。此次他们煽动文人论德讲仁义释异国质子，是利用了文人骨子的清高，这在宫里人的眼里已不仅仅是少年人的胆大妄为，而是，妄图搅乱朝局。
　　“那又如何呢？”
　　“宫里的人不会动你，那他呢？虽说他是质子，俞国轻易不会要他性命，但是只要他在俞国一日，就一日不得安生。这就是你想要的？”
　　“即便我不这么做，宫里就会放过他？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既然宫里已经盯上了，那我索性大大方方的，他们要来，就拿着我的命一起去吧。”
　　许敬安脸上尽是讶然，他犹豫着说：“你……此事并非没有转机，你若是真想和他在一处，宫里也不会真心拂你的意，你何必想的做的这般绝？”
　　沈长墨没有解释，反问道：“然后呢？和他们耗上几年，等到他们点头的那一刻？”
　　“陛下圣恩正眷，你……”
　　“我不愿。”沈长墨落下一子，抬头对上许敬安的眼睛，目光坚定，“你们都说天子隆恩浩重，可是我只觉得，既然要宠，那就该顺我心，从我意。”
　　“世上那么多恩怨得失，怎能事事如你意？”许敬安也回视过去，如此问他。
　　沈长墨移开目光，“那我不要了。”
　　许敬安劝谏无果，终于放弃，只能说：“但愿他值得。”
　　值不值得，沈长墨不想说，他也不知道自己以后会不会后悔，但是他只觉得，只要有这个人在，再不值得也都值了。
　　两个人话了，一局对弈亦了，相视一笑，再起一局。
　　寂空站在藏经阁的高阁之上，俯瞰着下方万物，见了院中场景，暗锁了多日的眉头舒展开来。
　　一旁的方丈手持佛珠，道了一声“阿弥陀佛”，“浮生若梦，一切自有因缘造化，师弟无须过于担忧。”
　　寂空收回目光，落到寂能身上，亦双手合十，又是那个避世不染红尘时孤高清冷的寂空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