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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渡否 ...

  •   沈长墨走后,容景风在墙角下他站过的位置立了许久,听见外面守卫轮值换岗的哨声才转身回屋。
      他没想到沈长墨今夜会来,也没想过他会以这种方式来。直到现在,他还觉得是错觉,躺到床上时才敢细细回忆这一夜。
      沈长墨一袭夜行衣,显然是特意装扮过的。看他身形,这一病,真真是消瘦许多,今夜他虽未说,容景风自己却看得明白,他心头是藏了事的,不然也不会愁眉不展,神色郁郁,精神也憔悴了些许。
      为了什么?为着尚被禁足的自己,还是他另有哀愁?
      刚刚不曾察觉,现在再想,他的性子倒是有了改变,变得沉稳,又或者说……沉默,并不是说今夜两人无话可说,相反,几月未见,几近生死,千言万语也抵不了两人的相思之情。可是偶尔自己说时,他安安静静地听着,低头看他,他也只是淡淡笑着,回视的眼眸中竟也有了自己看不懂的情绪。从前只消他看他一眼,他就喜欢闹他的。
      也许是自己的错觉吧,他安然站在自己眼前,那就好了,多思无益,他不应该想那么多的。
      明明见了人安然无恙,容景风也还是了无睡意,甚至于,他更念着他了。
      隔间成瑞收拾被褥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容景风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连衣衫也未解,只想着他去了。
      唉,容景风轻声叹息,他和沈长墨将将相识一年,前前后后在一起的日子连半载都未满,可是有什么法子呢?天不遂人愿,事不如人意,这也没有办法,好在他们彼此是喜欢着的。
      “殿下,”成瑞打了水,在外间叫了一声,听见容景风应了,才继续道,“该起了。”
      容景风揉了揉太阳穴,一夜未睡,他精神却不错,“嗯,进来吧。”
      成瑞进来放下水盆,为容景风更衣梳洗。
      “小成子,你可还有公子的消息?”
      成瑞本在给他束发,闻言斟酌道:“公子好像最近在白马寺,说是那里清净,极利于养身体。”
      白马寺?他的父亲在那里,他一向是不愿意去的,难道是被强行送过去的?
      “其实照奴才认为,这样也好,听说公子醒来这些时日,宫里那些人真真是日夜提心吊胆地伺候着,生怕公子有个闪失,或是犯了性子。”成瑞掩住嘴,低声道,“可是比陛下还难服侍。”
      容景风心念一动,“他最近脾气不好?”
      “具体如何奴才也不清楚,”成瑞笑了笑,舒缓气氛,“病了这么久,心情不好也是常理,殿下不必想太多的。”
      容景风点点头,没有继续再问,剩下的成瑞知道,他也知道。
      不过,他心情不好,应不是因为久病,而是另有其他。昨夜寥寥数语,沈长墨又不愿意多说,透露半分,容景风不免猜的更多。
      当时沈长墨昏迷时的呓语,以及他清醒时的不安,都不是偶然。他在身边时故意阻止,所以旁人听不清,那么后来呢?有别人听见吗?厉昭帝知道吗?他在宫里的时候可与厉昭帝发生过什么,还是说,因为发生了什么他才去了白马寺?这些容景风一无所知,正因为对这些的毫不知晓,才让他更担心。
      这些担忧容景风只能一个人私下里想,连个倾诉的人都没有。他时常在看书至一半时就神游天外,不知过了多久才回神,然后发现,他连先前看到的都给忘了。舞剑时也是,练着练着就站在原地,看着那夜两人站的角落就开始了。夜里也不安生,要么是一夜无眠,想着这些直至天亮,要么是做着各种稀奇的梦,无一例外的是,他在梦里看到的都是沈长墨。
      一段日子的魂不守舍后,容景风才意识到自己这段时间神经兮兮,于事无益,然后强迫自己恢复正常。
      沈长墨也很少闲着,他已经不爱在屋里待了,而是去了前殿侧殿,和寺里的僧人一同吃斋念佛做功课。
      沈少婉来了两次,她身子渐重,因着孕期每每都有几分憔悴。
      沈少婉站在殿外,看着殿内的一处角落忧心忡忡,“哥哥是不是也想……”她不愿多想,可是年幼时父亲将要出家时也是这般,日日事在佛前,仿佛不知疲倦,如今她的兄长所做之事与当初她的父亲所做之事无二,叫她如何不多想?
      寂空沉默不语,他又何尝没有这样的担忧?
      不止是他,太子和长生的那几位好友无疑也是担心着的。可是没有人知道沈长墨在想什么,不知从哪一日起,他越来越沉默,最后跪在佛前,一日又一日做着这些功课。
      沈少婉已经经历过一次亲人出家时的离别,再也无法接受唯一的哥哥最后走上了和她父亲相同的道路。她站在廊下,执着地等着殿里的人抬头。如果可以,她甚至想冲进去拉他出来,可是不行,从小的教养让她无法去亵渎神明。所以她只能等着。
      五月正午,日头渐毒,沈少婉渐渐出了一身薄汗,可是殿里的人仍旧没有动静。
      寂空放心不下,原本已经走了,未过两刻又回来。看她面色有些苍白,劝道:“婉婉,你先回去吧,等你兄长出来了,我自会派人去叫你的。”
      沈少婉摇了摇头,“父亲不用担心,我想在这里等着。”
      然而最后还是没有等到,朱家不知如何得知了这个消息,派人接了她回府,她不愿意,可是来人是朱府总管,质问她此行此举可为朱府考虑过,如此不顾朱家后嗣,哪里称得上“贤淑”二字?沈少婉身不由己,她终究怀着朱家的孩子,已为朱家妇,一举一动都该是为朱家着想,不应该如此恣意妄为。
      那一日,沈长墨在佛前跪了一日,未曾有过进食。
      是夜,殿里的僧人都去歇息了,殿内灯光昏暗,寂空走了进去。
      他并没有多的举动,只是站在沈长墨身侧,平静地问道:“跪了这么久,可有何参悟?”
      沈长墨不答,垂眸看着身前地面。
      “既无诚心,又何必进此道?”寂空叹息问道。
      沈长墨垂在身前的手指顿了顿,好一会儿才答:“从未想过。”
      沈长墨心里又何尝不清楚旁人在想些什么——无非是他要步沈父后尘,只是各有各的立场得失,只是他懒得去一一解释。
      “那是为何?”寂空又问道,余下的话想了想终是没有出口,为何要以这种责罚一般的方式来惩罚自己,难道只是为了折磨所有爱你的人吗?
      沈长墨想了想,避而不答,反问道:“长生从未问过大师,当年为何要抛妻弃女入寺修行?”
      时隔这么多年,寂空不再避讳这个问题,他坦然回道:“赎罪,止心。”
      沈长墨没有料到是这个答案,怔了许久,最后他看着森严肃穆的佛像,怅然若失地起身,喃喃道:“爱恨嗔痴,悲喜忧乐,佛不渡我。”
      无人知那一夜曾有过的一场对话,无人晓长生的万千挣扎。只是自那以后,长生再不拜佛,也未踏进过佛殿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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