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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长谈 ...

  •   厉昭帝到底没能和沈长墨一起吃他最喜欢的榛子酥。沈长墨刚睡醒,他就被宫里的人请回去了,说是西部出了事,六部尚书齐齐聚在御书房,等着陛下去商讨裁决。
      沈长墨看着坐在房中的人,再也没有在厉昭帝面前那种自然流露的随意,他掀开被子,拢了拢衣衫才走过去。“不知大师可是有话要说?”
      寂空的手在桌子上点了点,“坐下说话。”
      沈长墨没有客气,撩开长衫下摆就落座,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时还没忘了寂空的那一杯。
      “公子住到寺里是另有目的?”寂空忽然开口问道,虽是一句疑问句,语气又偏偏笃定。
      沈长墨的目光落到了寂空面前的茶盏上,因而目光有些低垂,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大师何出此言?”他说这话时甚至带了些微的笑意,语气也是温和的。
      寂空没有回答,接着问道:“为了什么?”
      他不接话,沈长墨也不想回答他的问题,故而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我想不通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有什么值得你这般费尽心机,甚至违逆陛下的心意。”寂空的语气带上几分严肃,神情肃然,“他已经给了你最好的了,你还不满足吗?”寂空见过厉昭帝与他的相处,厉昭帝几乎是对他百依百顺,哪里有一丝为人君主和做人长辈的架子?他也听过厉昭帝偶尔的自责和愧疚的话语,那个人明明已经做了所有该做的不该做的,可是眼前的孩子还是那样。明明不该是这样的结果的,明明亏欠了眼前人的人从来不是那个人,可是,还是如今的局面,一切仿佛和最开始重合无二。
      沈长墨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水,末了却没放下杯子,而是把它拿在手里把玩,“大师一向不愿涉足世事,怎么如今却愿意了?是因为……”他顿了顿,抬头看向对面的人,那个名义上是他父亲的人,眼睛里有着细碎的光,接着说,“是因为您从来都不在乎那些事吗?比如沈家,又比如——我。”仿佛知道寂空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他嘲讽地“呵”了一声,“那么如今,又是什么让您开始在乎了?沈家,还是……陛下?”
      寂空的喉头滚动,说不出话来。
      他望着眼前这个尚还带着一分少年稚气的面孔,实在不知该如何说。他无法说出自己的在乎,也无法说出自己不在乎,能怎么说呢?他甚至曾经希望过这个世上从未有过这个孩子,而在这个孩子年岁尚小时他也曾袖手旁观过,更多时候,他会选择忽略这个孩子的存在。他不愿唤他作“父亲”,他也不愿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
      沈长墨瞧着他的模样,不以为然地笑道:“大师若是为了沈家,大可不必。少婉虽然已经出嫁,沈家到底还是她的,本公子从未染指半分。”是不屑,也是不耻。不属于他的,即便给了他,他也不稀罕。
      寂空观他神情,想到那个人每每怅然若失的背影,终于还是开了口:“纵使旁人亏欠了你,你皇伯伯对你从来是真心实意的疼爱,你又何必再拿针刺他?”
      似是听见了什么笑话,沈长墨蓦然笑了,不是那种皮笑肉不笑的笑,也不是那种唇角勾起的轻快笑意,而是放肆地笑出声,是一种纵容狂妄的笑。笑完了以后,他直勾勾地盯着寂空的眼睛,缓声道:“那我又亏欠了他们什么,让他们恨之入骨,置我于死地?我不知道这是谁的罪孽,可是欠了我的,总是要还的。”
      “大师与我说陛下无辜,那我就是有罪?我又何尝不无辜?可是到头来,无辜之人尚在挣扎,有罪之人却在轻松度日。”
      寂空知道他的意思是什么,生来带罪,是时间救赎不了的绝望。他闭了闭眼,声音似乎都是虚无的,被风一吹就散了,“可是这十年来,你在皇宫里活得很好,难道你要为了十年前的事情折磨现在的人吗?”
      难道你要为了十年前的事情折磨现在的人吗?这个问题的答案沈长墨也不清楚,可是在得知自己余下可能只有十几载光阴时,他心头升起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强烈恨意,他恨幼时留在体内的隐患,恨那些让他不得安生的人,也恨他自己。可是他折磨不了旁人,他只能一日一日地折磨着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自己如是,厉昭帝如是,旁人更如是。
      “大师劝我大度,那您自己呢?您若真的能做到,又何必在这寺里待了这么些年?”沈长墨反击道,神色中多了些阴郁。
      寂空无力与他说这些,往事已矣,多说无益。“你该好好静静,研磨经书,悟得清心二字!”说完他起身离去。
      沈长墨注视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房门转角,再无多言,卸了力气和精气神瘫坐在原地。
      入夜,寺里都熄了灯,沈长墨本是盘腿坐在榻上,闭着眼睛也不知睡了没睡。
      窗柩忽然被人从外面打开,院墙外响起了布谷鸟的叫声,他邃然睁眼,脱下身上的长衫衣袍,套上了一身夜行衣,披上了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暗色披风,悄悄开门,左右看了看才合上房门,拈起轻功就飞快地消失在夜色之中。,几道黑影随行其后。
      到了大俞帝景城内某一处,几人停下了。
      “主子,是否需要我去把他们引开?”为首的黑衣蒙面暗卫挥退了其他几人,让他们隐于暗处,才上前低声问道。
      沈长墨摇了摇头,“不必,我只去看一眼。”
      为首暗卫便不再多言,自己也悄悄隐去了身形。
      沈长墨站在阁院外,听着里面的动静,可惜里面的人安静得过分,他竟听不出任何响动。不得已,他做了一回梁上君子。
      “小成子,去把灯灭了吧。”
      “殿下可是要睡了?”
      “嗯。”
      “是。”
      院内很快熄了灯火,乌黑一片,沈长墨于是放心地从院墙上下去,站在院里,站在屋外。
      屋里又陷入了寂静,只偶尔传来容景风身边那个侍从的叹息声,过了许久,叹息才渐渐变成了细微的鼾声,混杂其中的似乎还有一阵脚步声,轻到可以让人忽略不计。
      容景风觉得不安极了,这不安盘踞在他心头整整一夜,压得他透不过气来。外面小隔间里成瑞似乎已经睡着了,他听到了均匀的呼吸声才敢放纵自己这一时片刻。悄悄穿衣起身,到了房门处,他犹豫许久,最终还是推开门走了出去。
      关闭房门转身,他看到了墙角下的那个人。对着那个人轻轻笑了笑,他就停在原地不愿动了。
      沈长墨同样僵在原地,不知所措。他没料到容景风会出来,而现在,两人见了也不如不见,他无法让他解除禁足令,甚至会给他带来更多的麻烦。
      两人隔着十步之距,各有所思,却无人愿意将自己的目光从彼此身上移开半分。这一眼,仿佛是永恒,也仿佛是已经跨越了的生死。
      容景风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可是这个梦中人脸上紧张的表情又是那么生动,真实得让他不愿醒。
      他朝那人招了招手,轻声道:“长……墨,过来。”这是他第一次叫那个人的名字,原本在舌尖上打转的“长生”稍一迟疑就成了“长墨”,既然是梦,他就应该顺从自己的心意才是啊。
      墙角的人没有动,于是容景风自己走了过去,靠近,他的声音很轻,生怕重一分就打碎了眼前的日思夜想,“长墨,为什么你不过来?你是……”要走了吗?剩下的话就说不出口了,他想起很久以前听过的故事,离人总会告别,这一刻,他怕故事成真。
      沈长墨突然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语,所有的疑惑和顾虑都被抛之脑后,他猛然上前两步,抱住了眼前人,坚定地说:“景风,不要怕,别怕,我……我很好。”
      怀里的身体是温热的,说话时喷出的气息也是温热的,只是好瘦弱,他好不容易相信,伸手抱住的却好像是一副骨架,梦里人成了真,容景风欣喜又无措,激动得不知所云,“是真的,真的……我听他们说,你没事了,我还以为……以为他们骗我……是真的,太好了,都是真的……”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哽咽,沈长墨觉得自己的脖子上似乎有水渍,可是他不在意,用力地埋首在眼前人的肩头,吸吮着他身上独有的味道。
      “是啊,我没事,景风,别哭,我真的没事……”
      沈长墨安抚了许久,容景风的情绪才堪堪平复。
      他从沈长墨怀中退开些许,打量了一番他的装扮,带着猜测问道:“你是……专来这一趟?”
      沈长墨点头,轻声说:“抱歉,是我思虑不周,拖累了你。”
      容景风摇了摇头,皱着眉头,“这与你有何干系?是我,差点累你……”送命。
      沈长墨勾唇,凑过去勾住他的脖子,撒娇道:“哎呀,我们做什么要刚见面就认错来认错去的,好生无趣!”
      容景风莞尔,也凑近亲了亲他的额头,“好,不说不说。”
      月光下的两人许久未见,明明在这之前念着对方,情浓似水,真真见了面除却那一吻又再无其他,当真是比初识时还守着规矩。
      一夜无眠,相守直至黎明。
      初晓时分,容景风才提醒道:“你该回去了。”
      沈长墨唇角下压,神色郁郁,“我不敢求陛下放你,下次再见就不知是何时了。”
      容景风叹了一句,沉声安抚:“你置身事外才是最好,左右这里清净,倒是省了麻烦。”
      沈长墨就没有再说什么,又与他交代了两句,方肯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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