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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内疚 ...

  •   “累吗?”
      沈长墨摇了摇头,额头附了薄薄的一层汗水,“皇伯伯是要去见父亲吗?”
      两人本一路沉默,少有交流,如今他不仅回话,还主动开口问话,厉昭帝欣喜异常,连忙回道:“当然不是,好不容易你身子好点,自是要去寺里拜拜,以求庇佑。”
      沈长墨喘了一口气,抬头看似乎没有尽头的长阶,心下无奈,但是也不想再多说什么,只闷不吭声地继续往前走。厉昭帝自己不信佛,否则也不会多次过佛门而不入,如今为了他却愿意去信那些莫须有的事情,到底是叫他心尖涩涩。
      又过了一个时辰,厉昭帝与沈长墨二人终于徒步登上了山顶,到了白马寺。
      这一次,厉昭帝并没有惊动寺里的人,只穿着最最寻常人家的衣服,携着沈长墨径直去了供奉香火的前殿。
      一世帝王,天下之主,如今以平常人家的姿态,跪在佛前,心里想的再没有天下苍生,所求唯有一人安危,“佛祖在上,今有信徒越稷事佛前,愿以己身之福泽,易子长生一生之安乐,求佛祖施恩,佑子无病灾,庇子长康。”
      沈长墨跪在一旁,看着厉昭帝万分虔诚的样子,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半寻之后,他默默地低下身去叩拜,“长生自知无贤德,不求此生福寿百年,但求十年期满,各自安好。”
      上完香后,厉昭帝起身,看见大殿殿柱旁站着的人时,有些惊讶。他看了看蒲团上的沈长墨,见他心无旁骛,才悄然起身走过去。
      “墨儿的身体如何?”到了殿外,寂空开口问道。
      厉昭帝沉默许久,方才说:“服了回魂丹后已无大碍,只是,他的底子本就不好,如此大病一场,损耗心神根本,以后恐怕再难恢复如初了。”
      “且他年岁轻轻,便心思颇重,思虑忧惧,心病入体便难医,长此以往,更不利于他的身体。”
      “他也不过十六岁,尚不到及冠年华,怎么就……”
      说到后来,厉昭帝的声音越来越低,隐有哽咽,不过他稳了稳心神,才继续道:“朕从前以为,他……那些过往,他都忘了的。朕从未想过,他竟、竟都记得。”
      “他在病中的时候,一直在哭,说着那些胡话,连续两月都陷在梦里,每日夜里在噩梦里惊醒,朕在一旁听着,只觉得这十几年来是个笑话。”
      “十一年了,他竟把那些记在了骨子里,甚至于这一次是朕……朕从来不知,他竟不安到了如此地步。”
      五六岁的孩子能有多少记忆呢?这个时候的孩子本该天真无忧,每天吃喝玩乐,再做一些可有可无的功课,虽然会为了一点不如意而哇哇大哭,但绝不会因此闷闷不乐。可是沈长墨,他似乎记得了那之前的所有记忆,然而这些记忆并不美好,甚至于让他痛苦。他在回忆里挣扎,在回忆里惴惴不安。
      这几个月来,厉昭帝守在沈长墨的病床之前,对于他来说几乎是一场精神上的折磨和拷打。他一面要顾着沈长墨时好时坏的病情,一面又看着自己从小看顾到大的孩子连自己细微的亲近都瑟瑟发抖,心境如何,又有几分痛意,大抵只有他自己知晓。
      寂空早在大殿里就发现了眼前人眼底的疲倦,可惜,他连多问一句都是逾矩,此时听到厉昭帝的倾诉,不禁更为他担忧,然而这份担忧却只能藏在苍白的言语之下,“陛下还是保重身体的好,不若长生恐怕无人照料。”
      厉昭帝叹了口气,转而诚恳地望着寂空,“大师可否答应朕一件事?”
      “何事?”
      “墨儿最近在宫里情绪越发低沉,朕想……”
      后面的话他没有明说,寂空也明白。“陛下想让他来寺里住着?”
      “是,白马寺乃佛门重地,一来清净,墨儿也好养病;二来受着神佛庇佑,权当是为他积福。”
      “他可愿意?”
      “这……”厉昭帝虽然早有此打算,但是沈长墨这段日子都不大愿意搭理人,所以他还未问过。
      寂空见他神色犹豫,心下了然,只淡淡说了一句:“陛下还是问过他的好。”
      两人正说着话,沈长墨便从另一边走了过来,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好,“皇伯伯,大师安好。”
      厉昭帝瞧他面色冷淡,不由更为无措,不知该如何开口,最后斟酌着说:“墨儿,刚刚朕与你父亲商量,不如……”
      “一切都听皇伯伯和大师安排就是。”沈长墨都未等厉昭帝说完,直接说道。
      他这一句妥协,却把二老都堵得心口发塞,如果厉昭帝真就这般安排了,恐怕他心里会更为抵触。
      从前他甚少说这样的话,有什么要求都要弄得明明白白的,丝毫不愿落下一点。这次大病过后,性情到底是变了,更为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一句话里都听不出有多少情绪在里头,叫人不好琢磨。
      厉昭帝为难得很,寂空倒是不会顾虑一个后辈的心情,直接顺着道:“既然如此,那你今天就搬到寺里,等过两个月再回,也省得麻烦。”
      沈长墨对此不置可否,望着一旁的矮丛树回了一个“哦”字。
      他既然答应了,厉昭帝当即就着人去办,让人把他惯用的物件都放到厢房里,还备了一日三餐的药物,又再三检查才罢休。
      国事繁忙,厉昭帝不可能一直待在白马寺,只在寺里陪着父子二人用了午膳便离去。
      寂空膳后念完功课,转头看见仍端坐在桌前的长生,不由无奈,自从厉昭帝走后他就维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变过,也不知累与不累。这样想着,他起身坐到了桌旁,道:“若是不愿待在这儿,不必勉强。”
      沈长墨看他一眼,起身行了退安礼就朝门外走去,还顺带关上了门。寂空想起厉昭帝回宫前私下里说的话,多少上了心,就想让一旁的小沙弥跟出去看看,只是念头刚起,隔壁厢房的门就“吱呀”一声响,而后又响一声,他放下心来,回到蒲团上继续坐着功课。
      沈长墨其实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他也不愿意这般为难自己又为难旁人,可是谁叫他大睡一场,无意忆起昔日里的种种细枝末节,这些既在折磨着他,自然无法让他假装无事发生一般去面对身边的人。
      其他各种,过了这么久,他或许可以勉强自己不去想,只一件事,叫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到底是谁?
      世人都知他是沈长墨,沈家太傅府嫡子,当今陛下亲封的长生公子,可是他后来在梦里看得最多的,便是那群孩子围在他身边说着“野种”二字。
      在他的记忆里,这才是根源。
      好像一切的欺辱都有了理由——他似乎并非沈家嫡子,或者说,他并不是沈府的孩子。
      所以可以任孩子欺负,因为无人为他撑腰。他一直好奇,为何厉昭帝不愿意让他见韩氏,可是现在他似乎明白了,厉昭帝应该也知道,韩氏并非他的生母,否则又怎会在他年纪尚小时对他不管不顾?仔细说来,韩氏眼里,似乎从来只有沈少婉这个女儿。
      一切仿佛都有迹可循,一切又被时间而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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