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缀墨》南风入君怀

36、送嫁

　　沈少婉大婚的那日，长生让人在府前铺了百里长毯，沈府给她的嫁妆另说，光是长生补的嫁妆，就有整整五十个箱子。
　　有下人曾偷偷透露出，那些箱子里装的尽是些珠宝玉器、古珍奇玩，绫罗绸缎，价值数城。
　　沈少婉平时或许会和长生吵架生气，但是真正要出门子了，却又舍不得，待在闺房里不愿出去。
　　“小姐，您快些吧，莫误了吉时啊。”喜婆站在一侧催促道。
　　沈少婉手里握着一只发簪，半晌都不愿意动身，“你莫催，我……让我冷静。”她才十五岁，大俞女子十五岁成婚是常态，她原本不觉得有什么，觉得大数女子出嫁时的不舍哭态有些做戏，可是如今临到自己出门了她才知道为何那些女子都泪眼婆娑，依依不舍。女子离家，原是如此。
　　“我的小姐啊，这有什么可冷静的？新郎官都快到了，公子也等你出去呢!”
　　沈少婉瞪她一眼，拿起盖头走了出去，到了长廊时与长生迎面撞上。
　　长生看着她精致的妆容，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本公子的妹妹当真是这世间最好看的新娘子。”又着人重重赏了在沈少婉房中服侍的人。
　　“哥哥，你怎么来后院了？”沈少婉的小脸微红，羞怯秀人。
　　沈长墨打开扇子，他今日为了这大喜的日子特意穿了一身朱红色衣衫，较之平时里偏蓝紫的衣裙更添一抹艳色，衬得他容颜比女子还娇艳三分。“来后院先看看我的妹妹，过了今日你可就是别家的人了。”
　　沈少婉既因为哥哥的调笑觉得难为情，又体会到了将为人妇离家时的心酸。她对着自己的哥哥行了一个屈膝礼，惊的沈长墨连忙扶起她，“你这是做甚？”
　　“少婉知道哥哥与父亲生疏，不愿意回沈家，可是少婉今日就要出嫁了，惟愿哥哥忘却前怨，今后多去看看父亲，扶持沈家兴荣，如此，少婉就安心了。”她明白，自己一旦去了朱家，再想管理沈家就难了，偌大的家业最后只能是落在宗族旁亲的手里，她这个沈家家主徒有其名罢了。如今只希望，哥哥能看在她今天成亲的日子上，答应她这一个小小的请求。
　　沈长墨只有这一个妹妹，今日是她的大喜日子，他不会也不愿意在这时惹她生气，让她连出嫁都不开心，于是连犹豫都未几，便答应了他这个小小的要求，“好，我会的，婉婉放心去就是。”
　　少婉得了哥哥的保证，心中的大石头落下了，当即展颜一笑，“婉儿谢过哥哥。”
　　喜婆在身侧对长生行了礼，恭恭敬敬地说：“公子，吉时快到，小姐该去前院了。”
　　沈长墨侧过身，向自己的妹妹伸出手去，沈少婉将自己的手交到哥哥手上，而后沈长墨执起她的手，两人一起向前院走去。
　　到了正堂前，沈长墨放开手，一旁的随嫁丫鬟忙上前替了他的位置，“婉婉，母亲来了。”
　　沈少婉的身子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她以为……心下酸涩难忍，泪意忽涌而至，她带着微弱的哭音唤了一声：“哥哥……”
　　沈长墨摸了摸妹妹的发顶，带着一丝笑意，“嗯，我在。大喜的日子，可不许哭鼻子。”
　　他这么一逗，沈少婉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最后又哭又笑，终于褪去了一直以来强撑的倔强，有了少女出嫁时该有的明媚样子。
　　沈少婉随着仆从进去与母亲韩氏叙话。
　　韩氏身为曾经的太傅夫人，却因为去了别院而鲜少有人见过，此次露面倒是在人们意料之外，不过是情理之中。
　　她原本生的国色天香，除却当今太子妃之母，曾是大俞第二美人，如今因为常年卧病在床，虽施了胭脂水粉，气色仍是不好，已然看不出当年闻名的风采。
　　沈少婉细细看着首座旁坐着的母亲，看她面容憔悴，委实是心疼，她哽咽着跪倒在自己的母亲身前，“娘亲，您……女儿还以为您不会来了。”
　　韩氏扶她抬头，温柔地抚摸着女儿的脸颊，“今天是我儿的大喜之日，我又怎会缺席？”沈少婉哭得不能自已，韩氏不无感慨，“我儿长大了，都快要成亲了。可惜为娘都不能陪在你身边，看着你和他拜堂，看着你成为别家妇。”
　　“不，婉婉不要成亲了，婉婉要一直留在娘亲身边，陪着娘亲，伺候娘亲!”沈少婉见到了娘亲，所有的念头都没有了，她只知道，她只想要一个娘亲而已啊。
　　韩氏眼里多了几点水光，“我儿不许说傻话，为娘只盼着你和夫婿和和美美，夫妻和睦，切莫……切莫步了我的后尘，与你父亲像如今这般相看两厌!”
　　“以后在夫家定要好好孝敬公婆，晨昏定省，不许偷懒，凡事以夫为天，顺着他的心意才好，知道吗？”
　　“女儿省得。”
　　韩氏细细叮嘱了一番，直到喜婆催了又催，她才扶起身前的女儿，“好了，去吧，别让他等久了。”
　　沈少婉不舍地看着自己的母亲，那一刻，她想问问她的母亲，既然您都懂得这些道理，为何又要与父亲闹成这般？可是理智让她将那些话永远地埋在心底，最终，她朝这个生她养她的至亲行了最后的大礼，在丫鬟的服侍下出门，走向了属于她的未来。
　　她没有看到的是，在她踏出门槛的那一刻，她的母亲寻着本能几乎是想冲出去再看她一眼，几个侍卫模样的人却从不知何处出现，拦在了她的母亲身前，冷冰冰地道：“夫人，该回去了。”
　　韩氏拽着门帘，看着自己亲生女儿远去的背影，几近泣不成声，然而只能是任由侍卫拖着自己离开。
　　皇宫
　　“陛下，”沈长墨推开想要拦住自己的小太监，闯进了御书房，直接开口质问道，“不知陛下此举何意，为何要带走沈夫人？”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他甚至连“皇伯伯”三个字都不愿意称呼。
　　太子正在禀报边疆战事，一时被打断，又见他这般横冲直撞，言语不敬，不禁冷下语气，“墨儿，注意言辞!”
　　“言辞？我说错什么了？”沈长墨没有看他，直直地望向龙椅之上的厉昭帝，“陛下不让我见沈夫人，是因为有什么亏心事不敢让墨儿知道吗？”
　　今日他将沈少婉送上花轿，一直看她出了长街，便想去见一见韩氏，可是等他回到正堂，哪里有韩氏的影子？
　　厉昭帝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十分疲惫，“当初你来说的时候可没有说你要见她。朕已经让沈少婉在出嫁前见到她的母亲，也算是圆了你们的心愿，你又有何不满的？”
　　“儿子想见自己的母亲，难道还要提前请下圣旨？”沈长墨毫不留情面地反问道。
　　厉昭帝怔了怔，面上显而易见地流露出一丝难过，“你居然肯唤她‘母亲’？你以前，从不这么唤她。”
　　沈长墨沉默半晌，才缓缓道：“墨儿长大了，也该明白事理了。她有生我之恩，我本就该如此称呼。”
　　厉昭帝没有接话，看着沈长墨的神情中多了几分审视和难以言说的情绪，甚至有了几分戾气。他身为一代帝王，平时对于沈长墨宠爱多过其他，不愿在他面前有帝王威压叫他疏离，如今只这般看着沈长墨，便叫沈长墨喘不过气来。
　　太子眼见情势不对，只好出声缓和：“父皇，墨儿他这是小孩子气，您切莫放在心上，儿臣这就领他下去好好说教。”说着，就去拉沈长墨。沈长墨被厉昭帝震慑在原地，着实受了惊吓，轻易就被太子带出殿去。
　　厉昭帝没有阻止太子，因为他也不知道，如果沈长墨还待在这里，他会不会做出什么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他没有想到，只是一句“母亲”，就让他几乎发疯，凭什么……凭什么他养了那么多年的孩子，却要唤那个女人做母亲？他不甘，又无能为力。
　　沈楚桁，你若是知道墨儿终于认下了韩琼，一定会笑，对吧？
　　可是，怎么可以？
　　朕不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