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缀墨》南风入君怀

32、烫伤

　　寂空避开了他的手，态度始终冷淡，“贫僧不敢。”
　　厉昭帝噎了噎，尴尬地收回手，低声呐呐道：“大师说的哪里的话，这有什么敢不敢的。”
　　寂空斜他一眼，暗含莫名情绪。
　　厉昭帝觉得自己这一趟的收获大出意料，他没有想到会见到寂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半顷，寂空开口问道：“陛下亲自来接长生？”
　　厉昭帝闻言点点头，“嗯。他这些时日……”
　　“啪”的一声，厉昭帝心头一跳，咽下未说完的话，和寂空一齐转过头去看声音来源。当看清眼前的景象时，厉昭帝的脸色变了。
　　只见马车里的茶盏都被扔在地毯上，洒了一地，沈长墨的衣袖已然湿透，地上跪着一个瑟瑟发抖求饶的宫人。
　　厉昭帝这才发现，不过几句话的功夫，身旁的沈长墨就待不住上了马车。
　　沈长墨触及到他的目光，有些害怕，又有些委屈。他只是吃糕点吃得口渴，想解解渴罢了，谁能想到一时失神会打翻茶盏泼了自己一身水。
　　厉昭帝大步走过去，掀开他的衣袖察看手背，皱起眉头，茶水滚烫，泼到身上立时红了一片，沈长墨的皮肤偏白，看着更是可怖，“怎么这么不小心？”
　　沈长墨缩了缩手，软声撒娇：“疼。”
　　听他喊疼，厉昭帝立时把那些事情抛诸脑后了，哄道：“墨儿乖，再忍忍，朕立刻叫他们回宫。”又吩咐下去车队启程回宫叫太医。
　　交代完这一切后，他想与寂空道一声别，寂空却先开口了：“陛下何必麻烦？寺里寂明大师善攻医术，请他一看便是。”
　　厉昭帝有些犹豫，对于沈长墨，他一向不放心交给旁人，所有事情都是由专人负责。
　　“现在回宫，至少也得一个时辰，九月天热，久拖不利的道理陛下不会不懂。”
　　厉昭帝闻言只能妥协，的确，现在天还热着，拖久了只怕不好。“好吧。”
　　侍卫得令连忙去寻寂明，厉昭帝则抱着沈长墨去了寂空所居的西厢院。片刻后，寂明给沈长墨诊治包扎，厉昭帝在走廊里看着院落里的一切颇为感慨，这是他第一次踏进这个地方，竟是因为这个原因。
　　思及此，他转过身对一旁的寂空诚心诚意地道：“多谢。”寂明说墨儿虽然烫的严重，好在处理及时未有大碍。当时他情急难免失智，幸而有这个人的提醒。
　　寂空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开口讥讽一句，这个人似乎忘了，自己才是沈长墨名义上的父亲。不过，他比自己更像一个父亲罢了。“陛下待长墨，当真是好。”
　　这只是一句很平常的话，厉昭帝却因此慌了神，解释道：“我……我并没有想要违反约定的意思，长墨始终是沈家的孩子……我只是……”只是放不下罢了，那终归……
　　他慌乱到连自称都忘了，用的是“我”而非“朕”。寂空却注意到了。
　　寂空淡淡道：“贫僧并无其他意思，陛下不用多心。”
　　厉昭帝错愕，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我以为，你想……”
　　我以为，你想把他从我身边抢走。
　　后面的话他没说，寂空从他的表现上又怎会不懂？缄默半寻，寂空情绪复杂地说：“你何必，把他看得这么重要？”重要到只是小小的一个烫伤，就让你一个指点江山时都游刃有余的帝王慌了神。
　　你知不知道，为君为帝是不可以对一人独宠的？
　　厉昭帝没有回答，或者说他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男人的这个问题。至今，他们之间的一切，只剩下了墨儿，墨儿几乎就是他的全部，他实在无法想象，如果、如果有一天没了墨儿，他还剩下些什么，他又能做些什么。
　　“皇伯伯，”沈长墨在里面叫了一声，让屋外的两人都回过神来，厉昭帝擦了擦微红的眼角，才进屋去。
　　“墨儿，怎么了？”
　　“疼，墨儿好疼。”沈长墨伸出手撒娇，像个还未长大的孩子，丝毫不顾忌在场的外人。
　　厉昭帝不自在地看了看跟在他身后进来的寂空，寂空也听到了沈长墨的那一声，神色未动，只朝他微微挑眉。哄孩子的事情厉昭帝这些年没少做，但让他在这个人面前做，着实叫他不太放得开。可惜，身后的沈长墨还在哼哼唧唧地喊疼。
　　厉昭帝无奈，清了清嗓子让其他人出去，屋子里瞬间就空了，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还有一个沈长墨。厉昭帝望着那个完全没有出去的意思的人，见他几乎是漠然的眼神，心下颤了颤，不再存有幻想。
　　几乎是他刚转过身，沈长墨就扑进了他怀里，抱着他不愿撒手，“皇伯伯，墨儿好疼，你抱抱墨儿。”
　　厉昭帝轻轻揽他入怀，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抚着他的背，让他安心，“墨儿乖，拍拍就不疼了。”
　　“呜，哪有!”沈长墨将头埋在厉昭帝的腰窝处更深，嘟囔着说，“都怪皇伯伯!”
　　他这话就是无理取闹了，厉昭帝也不反驳，只把声音放得更温柔，“是是，皇伯伯不好，不该让我们的墨儿一个人在马车上待着。”
　　沈长墨被纵容得愈发没了边际，得寸进尺道：“皇伯伯是不是不喜欢墨儿了？”
　　厉昭帝一怔，“墨儿怎么会这么想？”
　　“寂……父亲一来，皇伯伯就顾不上墨儿了。”沈长墨心下是委屈的，放在平时，他一走开皇伯伯就应该发现了，可今天他上了马车皇伯伯还没看到自己。什么嘛，对于皇伯伯而言，寂空难道比他还重要？
　　听了他的话，厉昭帝哭笑不得，想到身后的人会听到这个话，又觉得难为情，但是怀里的小孩可不会觉得在这个事情上有什么不好意思。“墨儿整日里都在想些什么？皇伯伯最喜欢我们的墨儿了，没有更喜欢的了，墨儿乖，我们不闹了啊，不闹了。”
　　沈长墨听到了自己满意的回答，终于安静下来，一盏茶后，他就就着这么个别扭的姿势在厉昭帝怀里睡着了。
　　厉昭帝感觉到他的呼吸渐渐绵长放匀，知道怀里的人睡熟了，松了口气，动作极轻地弯下腰拦腰抱起，给他放到了一旁的卧榻上，又细心地将他受伤的那只手给放到上面，一切才算事了。
　　“他已经十六了，陛下还打算这样惯着他多久？”身后许久未出声的寂空忽然问了一句。
　　厉昭帝没有先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去看榻上的人有没有被吵醒，见他依旧睡得安详才起身，指了指外面，尔后自己率先出了屋子。到了屋外，他才开口：“他是孩子心性，该懂事的时候自然会懂。”虽然他并不希望这一天的到来。
　　寂空知多说无益，他和厉昭帝的观点从来无法一致，“陛下心里明白就好。”
　　厉昭帝有什么不明白的？刚刚墨儿一直撒娇，无非是不愿意有人比他在自己心里更重要，所以才会这样。可是这两个人又有什么可相比的呢？如果一定要让他说个喜欢不喜欢，墨儿一定会是他心尖尖上的那块肉。
　　“墨儿这一觉没一个时辰是醒不了的，还劳烦你多多照顾。”他今天匆匆忙忙从大理寺离开，该处理的事情还放着呢。
　　寂空淡淡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