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缀墨》南风入君怀

31、厉昭帝

　　当他们在山下看到那辆本应该远走的马车时，有些吃惊——难道长生公子还没离开？
　　长生的确没走，此时此刻他正坐在马车里聆听厉昭帝教诲。
　　“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小孩子脾气，既然来了，就好好陪陪你父亲，哪里就能这样走了？”厉昭帝无奈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少年训斥道，如同寻常人家的长辈教育自己家不听话的孩子，“若非朕今日去大理寺巡察，得知你在这儿赶过来，你是不是真就打算这样走了？以前没来就算了，来了的就做好你该做的事!”
　　长生不吭声，一言未发，可从他紧抿的嘴唇就知道，他很不开心。
　　厉昭帝很少说他，说完就心疼了，看他不开心又连忙哄劝着：“不就是说你几句吗，这还和朕闹上脾气了？好了好了，朕也不强求，你只需去陪你父亲用个午膳，朕就带你回宫好不好？”
　　长生冷冰冰地回了一句：“不好。”他看厉昭帝的眼神分明写着“不用你带我也能回宫”。
　　厉昭帝被噎了噎，一时愣神，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这一失神的功夫没看住，长生就直接掀开帘子下了车。到了地面，他回头看见远远站着的主仆二人脸色僵了僵，更难看了。
　　厉昭帝回过神来见人已经下车了，却站在原地不动，以为他回心转意愿意了，跟着下车去，理着他有些散乱的衣衫道：“是不是想明白了？他总归是你父亲……”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容景风本来以为长生是有事耽误了，没想到看到大俞皇帝从车上下来，他还没反应过来，身后的成瑞和一众百姓就跪伏在地，纷纷呼拜。
　　这并不是说大俞百姓人人识得天子龙颜，而是长生府专用的马车旁本就有大批侍卫把守，厉昭帝也未刻意隐藏身份，人群里又多有达官贵人的家眷，有人在宫宴上见过当今陛下无甚奇怪。
　　人人皆跪，站着的人就显得格外突出。容景风显然感受到了四周落在自己身上的窃窃私语和打探的目光。他深吸一口气，行了半礼，“陛下安好。”
　　厉昭帝本来没注意到这边，听见这一声也转过头来，这个年轻人有些眼熟，厉昭帝回想起了他的身份，摆了摆手，“风皇子不必多礼。”又想到这个人同长生的事，不由得上了心，“既遇到了，风皇子可愿与朕一同用膳？”
　　他这话一出，惊的是容景风，首先抗议的却是长生。
　　“我才不要和他一起用午膳呢!”长生直接摆出拒绝的态度。这个人敢让他难堪，他没计较就已经是宽容大度了，还指望自己和他坐在一张桌子上？不可能!
　　“哦？”厉昭帝没料到他会说出这么任性的话，以为他是不好意思，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人。
　　成瑞的心跳动得厉害，若……若让陛下知道风皇子的言行，恐怕……现在他只希望公子能顾念他与风皇子这几个月的情分，不要说出殿下顶撞了他的事情。
　　长生咬着唇，看着对面的人，也不说话。
　　厉昭帝缓缓说道：“要么在这陪朕，要么去陪你父亲，墨儿选一个吧。”
　　长生还当真想了想，最后妥协道：“皇伯伯越来越烦人了!”这意思就是他要陪厉昭帝。
　　厉昭帝戳了戳他的额头，教训道：“朕看你是越来越野了，和周觉那小子学的吧，再不管管你是不是该翻天了？”
　　长生躲开了他的手，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容景风看着厉昭帝和长生，心底有些羡慕，厉昭帝身为一国帝王，在长生面前却是以长辈的姿态去待他，而非帝王对臣子。
　　长生感觉到那道落到自己身上的视线，心里气呼呼的，等厉昭帝上车后他回头恶狠狠地瞪了容景风一眼，无声地说：看什么看!
　　一行人去了京内最好的酒楼逐意楼，提前定好的。
　　“风皇子来大俞几月，可还习惯？”几人落座后，厉昭帝转而问道。
　　容景风笑着回：“劳陛下烦心，一切安好。”顺从又恭敬。
　　“是吗？如此甚好。”纵使厉昭帝多多少少知道他与长生之间的事，也不会在这时拆台，而是顺着说道，“朕本该设宴招待几位皇子，无奈国事繁忙，不得其时。”
　　容景风连忙道：“贵国款待甚为周到，本宫该道谢才是。”
　　“皇子殿下说的哪里的话，本该如此。”厉昭帝又道。
　　长生在一旁看着二人虚情假意地恭维和关怀，不耐烦地嘟囔了一声，然后在他们再次要开口时道：“皇伯伯，我饿了。”
　　厉昭帝立即停下话头，看着他的脸色道：“早上又贪睡没用膳是吧？”他的语气虽然有几分责怪，却还是叫人先上了些糕点给他垫肚子，“少吃点，膳食马上就好。”
　　容景风听着无语，既然知道膳食将好，那还急着上什么糕点？
　　长生捏着一块糕点往嘴里塞，一边吃一边说：“知道了。”动作却一点没慢。
　　厉昭帝见他吃的开心也不忍心真拦着他，偶尔他吃的急了才开口叫他慢点，甚至还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水在手旁。
　　“不知皇子今年岁几何？”
　　“虚岁十八。”
　　“嗯，比墨儿还年长两岁呢。怪不得。”
　　容景风不得不问道：“陛下是说什么怪不得？”
　　“皇子殿下看着沉稳，进退有礼，不像墨儿，十六了还似个孩子，你看看这……”说着，他伸手给长生擦了擦嘴角的碎末。
　　长生抬头，面容非常“冷酷”，“要不我换个地方，你们继续说？”
　　厉昭帝失笑，“瞧瞧，刚说的你孩子心性，这便耐不住了？”
　　容景风在一旁看着长生一无所知的样子心下好笑，厉昭帝表面上是在夸赞自己少年早成，其实委婉的意思和太子妃相差无几，无非都是在告诉自己，长生少年未定性，与自己玩玩而已。其实他们怎知，早在一个时辰以前，两人就再无可能了。彼此的意思心知肚明，面上还得过得去，于是他附和着连连称是。
　　好在菜肴在这时上来，不至于让气氛太尴尬。
　　长生不听劝阻在饭前吃了太多糕点，未过几时就放下碗筷，擦嘴漱口。他吃不下，厉昭帝也不逼他，反正宫里时时给他备着吃食，总不至于叫他饿着。
　　“快些回寺里去，朕晚些时候会在寺外等着。”厉昭帝见他又准备去撒疯玩适时开口。
　　长生不情不愿地撇嘴，又不愿意真为了这个事情惹厉昭帝不开心，别别扭扭地去了。

　　沈少婉抬头看到去而复返的长生站在院门口，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她高高兴兴地拉着人一起，“婉儿就知道，哥哥不会真走的。”
　　长生没有避开她的手，任她拉着自己进屋去，屋里的人寂空正在诵经，也好免了他的不自在。
　　“哥哥陪婉儿一起吧。”沈少婉丝毫不觉得尴尬，指着桌上的一堆佛经道。
　　“不了。”长生摇头，他不爱吃斋念佛，亦不信佛，怎会愿意浪费时间在这上面？
　　悠悠琴音，始于指尖，如高山流水，如三月春阳，如寒冬之火，绕人心桓，经久不绝。
　　傍晚时分，长生迫不及待地出了寺院，果然看见厉昭帝站在寺外的那棵参天古树旁。他飞奔过去，“皇伯伯。”
　　“嗯，”厉昭帝接住少年，浅浅应了一声，目光却落在了他身后。
　　“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送长生出寺的寂空和少婉没想到厉昭帝会亲自来接长生，在片刻的反应时间后一前一后行了礼。
　　厉昭帝忙放开长生，伸手去扶行合十礼的寂空，“……大师不必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