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缀墨》南风入君怀

30、相见

　　“天色尚早，公子想往何处去？”
　　半山腰，长生不急不缓地往山下走着，平安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跟在他身后，见他似乎就要这样走下山去，不免开口问道。
　　长生的步子优雅从容，一步一踱，听到平安的问题，他停下脚步，望着远处自己走后仍旧成群结队上山求佛的信徒，一时茫然若失，若佛是这些人的信仰，那什么又是他的信仰呢？“平安，你可有什么信仰？”
　　被问的平安愣住，转而他在长生身后笔直跪下，坚定道：“从属下来到公子身边那一刻起，公子便是长生毕生的信仰，不容置疑。”
　　“是啊……”他微不可闻地低声叹道，他怎么就忘了，好像，信仰于他而言，本就是不存在的，因为……他就是别人的信仰啊。
　　“起来吧，本公子……”
　　“公子？”
　　一个略带试探的声音响起，长生觉得这声音有几分熟悉，朝声音源头望过去，看到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成瑞先前还认为自己只是看错了，现在看到果真是长生公子，开心极了，他看向自己身前站着的风殿下，低声道：“殿下，果然是公子诶，你快……”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他看见自家殿下朝自己投来的眼神极为凌厉，凌厉到叫他几乎不敢再多说多想。那是第一次，他在这个异国皇子身上看到了一种不一样的慑人气息。
　　容景风停在原地没有说话，他就那样冷冷地看着距离自己不过十步的人，丝毫没有走近一点的意思。
　　长生觉得眼前的人有些变了，具体在哪里，他又说不上来。明明两个人才一个月未见，再见到这个人他却感觉已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他都忘了，上一次他们见面时这个人是否是这么冷。见他不过来，长生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到了近前，他看着人笑道：“你、怎么来了？”
　　他的每一步仿佛都走在了容景风的心尖上，他每走一步，容景风的心就随之颤动一下，直至他停在自己面前，说出那句话。闻言，容景风带了几分莫名情绪回问一句：“怎么，这山是长生府的，不许旁人来么？”
　　成瑞在他身后，听见这句话身子抖了抖，他拉了拉容景风的衣袖，恳求地唤了一声：“殿下……”和长生公子这般说话，是大不敬啊，您三思……
　　长生被怼了一句，“啧”了一声，“风皇子脾气明显见长啊。”调笑居多，竟丝毫听不出责怪。
　　怎么会有责怪呢？日思夜想、忍住不去见的人就这样出现在自己眼前，他心情正好，又怎会和他生气呢？
　　这般想着，他伸手去拉面前的人，“正巧，本公子饿了，陪本公子去……”剩下的话留在了他的唇齿之间，他看着自己空留在虚空中的手，觉得不敢相信，容景风，竟然闪身避开了他伸过去的手!
　　此时此刻，他的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隐约可以窥见一抹难堪。只要他想，从来没有人会躲他、敢躲他。甚至于那一刻，他从眼前人的眼里看出了嫌弃的意味。
　　两人之间暗流汹涌，似乎下一刻就要翻天覆地地涌出。
　　容景风觉得脏，他今日出来听见茶楼坊间皆传长生府公子一月之内夜夜纵欢，召幸的侍人从未有过重复。那一刻，他恶心极了。恶心自己，竟然喜欢的是这样一个不堪的人；恶心长生，竟然如此滥情。当长生朝自己伸出手的那一刹那，他想到的是这只手曾经碰过多少人，和多少人在情浓时交握？他，无法忍受这只手对自己的触碰，哪怕只是一点点。如今看到长生的神色，他丝毫不见慌乱，因为他已经想好了，就这样吧。
　　对，就这样吧。就这样，让一切错误止于现在，止于那些妄念还只是在心里时。
　　长生紧紧地盯着容景风的表情，当他看到他眼里的那一抹释然时，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心里顿时有些发慌，可他只是微微偏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公子应该明白本宫的意思。”
　　“呵，”长生冷笑一声，捻了捻刚刚伸出去的那只手的指尖，好像那上面有什么脏东西似的，“好，挺好!”
　　他的语气森然，叫听到的人心头极不安。容景风却没什么反应，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
　　长生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里被这般羞辱过？有愤怒，但是他矜贵惯了，不会容许自己再在一个羞辱过自己的人面前低头，所以哪怕他气红了眼，也只是在说出那句话后咬牙，竭力抑制住自己想要宣泄的冲动。他看着容景风的无动于衷，心里更是火大，转身便走。
　　亏了他念了那么久，在他容景风眼里，长生原不过是个木桥，无甚重要。
　　容景风看着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空落落的，这一下子，彻底结束了。默然片刻，他对尚在怔愣的成瑞道：“走吧。”
　　成瑞看着自己才服侍了不过几个月的人，第一次对他有了意见。他打小是奴才，察言观色是必须得会的，刚刚发生的事他看得分明，对风殿下贸然的言行举止并不赞同。因而他没有动，而是问容景风道：“殿下为何要这般做？你这般无疑是把公子推给别人。”
　　容景风讶然地看向成瑞，“你……”他从不知，这个小他整整四岁的小奴仆会说出这样的话。
　　“殿下，奴才现在与你荣辱与共。您不清楚，奴才却不得不提醒您。”成瑞不卑不亢地说，“长生公子的身份想必不用奴才多说，您以及您身后一国都清楚。”
　　容景风一直觉得成瑞是一个小孩子，平时性子跳脱，不大管正事，今天突然被他这样质问，惊讶多过被冒犯的愤怒，因为他知道，成瑞说的是事实。可是，他已经想好了，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于是他挑眉道：“你若是看不过去，就回去服侍长生去，本宫不留你。”
　　成瑞愕然，“殿下便是这般想奴才的？”他发出一声嗤笑，略显凄凉道，“若是奴才贪生怕死，又怎会来侍奉殿下？若是奴才贪生怕死，又怎会与殿下说这些？殿下……当真令人心寒!”
　　是啊，他若一直在长生府，哪怕只是当个小小的侍奴，待遇也比在暮秋小楼里好。可是那一日清晨当他看见奄奄一息躺在床上的少年时，心里升起了同病相怜之感，都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罢了。后来总管派人跟过来照看，他没有犹豫地选择自己来。
　　容景风瞧见成瑞眼里的不屑和受伤，心颤了颤，小孩子的用心是好的，是他自己过不去自己心里的坎。他叹了一口气，走过去抚了抚他的额头，轻声道：“抱歉，是本宫说话不好听了些。”
　　好在成瑞孩子心性，也深知他的秉性，并不介意。
　　主仆二人像来时一样往山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