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缀墨》南风入君怀

22、怀疑

　　既然沈少婉都同意了，沈长墨自然要开始着手操办她的婚事。不过他自己都未娶亲，哪里懂得这些事？于是当日直接进了宫。
　　“皇伯伯万安。”
　　厉昭帝看着底下行作揖礼的人儿，又撇了一眼张顺，才道：“免礼，怎地想起进宫了？”这次和以前抱怨的语气有些许差别，更像是早知他会进宫。
　　沈长墨在厉昭帝面前养大的，求恩典对他来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平常，因而此刻他也没有遮掩，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目的，“墨儿想向皇伯伯求个恩典，给朱家嫡次子朱皓和少婉赐婚。”
　　“朕记得，他俩自小有着婚约，成婚是理所当然，不需要再赐婚于她。”
　　沈长墨默了默，才道：“可墨儿只有这一个妹妹，墨儿想让她风风光光地出嫁。”
　　“墨儿啊，”厉昭帝长叹一声，有几分看尽人世的苍凉，“你可知，这样的事情有一必有二，朱家今日可以以此为借口让你妥协，给他们铺路，明日自然也可以。只要沈少婉在朱府一日，你势必狠不下心去不管。”
　　“皇伯伯……”在朱府提出这个要求时，沈长墨只想着沈少婉会如何，也想着无非是一起婚事，大家皆大欢喜便好。厉昭帝说的这些他想过，可他只是想着大不了今后与朱府多几份来往，其他的如何就不与他相关了。
　　厉昭帝没有理会他，接着道：“朕当然可以如墨儿所愿，给她这次的荣耀，可是墨儿，你的妹妹沈少婉和朱府无功无德，何德何能享受这一切？”
　　“你是自小养在宫里朕身边的，为君为臣之道，帝策均衡之理，朕都教过你，你该是明白。朕希望你长乐无忧，更希望你尊贵无二，所以朕给了你长生殿下的荣宠，给了你代表权力的龙珏，可这是朕给你的。朕给你，不代表朕想让其他人沾染这份恩荣。”
　　沈长墨听厉昭帝的话有些迷糊，下意识地道：“可是皇伯伯……”
　　“墨儿自己也知道，朱家打的是什么主意，却因为沈府小姐甘愿妥协，这是一错；明知如此，还是来求朕的旨意，又是一错。”
　　“少婉终究……是我的妹妹。”
　　“你始终要记得，你是从大俞皇宫走出去的！你该先是大俞的长生殿下，然后才是沈府嫡子！除却这皇宫，你该明白，无人对你有半分恩德，沈府如是，沈少婉更是。”厉昭帝并不想逼着沈长墨一次就明白这些道理，于是缓了缓口气，“这次朕允了，只是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多谢皇伯伯。那墨儿先告退了。”沈长墨被提点这么些，属实有点消化不掉，语气都是飘浮的。
　　厉昭帝朝他挥了挥手，“下去吧。”
　　走在宽长的宫道上，沈长墨突然有些恍然，皇伯伯说的话实实在在戳在了他的心上，的确沈府于他而言没半分恩德，甚至于将他做了弃子。大俞的尊卑嫡庶分明，家产是父传子，子再传子，这“子”先嫡再庶，先子再女。沈府先主沈太傅，却在出家之前不顾族人反对，将沈府交给了女儿沈少婉，全然未顾及过沈府嫡子沈长墨的颜面。
　　前尘往事，多说无益，只醉今朝。
　　他只需要做自己便好。
　　段月珂正在梳发，听宫人来报，她道：“让长生公子进来吧。”
　　沈长墨进去时，段月珂手中正拿着两只式样不同的金凤钗，见他来了，便朝他笑道：“墨儿，你来看看，这两只钗哪只好？”
　　沈长墨上前，拿起她左手中的珍珠钗放到桌上，又拿起另一只手上的梅花琉璃钗，照着镜子给她戴上，道：“姐姐不是一向喜欢梅花，怎地今日还要弃之一问？”
　　段月珂扶着头顶的发钗，笑道：“身为皇室，怎可轻易长情？”
　　她这话似乎在说金钗，又似乎暗有所指。沈长墨没有回话。
　　“听说沈府小姐准备大婚了？”
　　“是。”
　　“姐姐知道你这次进宫是为了什么，赶明儿就派红绡去亲自督办她的婚事，好叫你放心。”太子妃并没有为难他，直接开口道。
　　沈长墨沉声道：“如此，便多谢姐姐了。”
　　太子妃依旧笑着，不着痕迹地说：“你与太子似乎许久没有像往常一般聚过。我记得从前你日日缠着他，可自从立府后你流连宫外，这两年倒是不如往日闹他。他这几日时常念着从前，又说你与他生疏，不似昔日亲厚。”
　　沈长墨出宫后立府，即使每隔几日便回宫住几日，但大多都待在了他的羽清宫或是陪厉昭帝，的确不如从前那般围着太子闹了。“墨儿疏忽了。”
　　“我也不过顺口提一句罢了，不值当你为这点事有情绪。”太子妃待他一向亲和，说这些不过是希望兄弟二人不要生分了才好，不是真的要计较什么，看他情绪略有些低落，温声开解，“姐姐知道，我们的墨儿呢嘴上不说，心里可都是想着的，对不对？”
　　“那是自然。”
　　太子妃见身边伺候的人已经给自己梳好了妆容，便起身携着沈长墨走出里殿，去到外殿里坐下，忽然道：“你自小是养在皇宫的，姐姐看着你长大，你心里想的什么姐姐知道。可是你要相信，父皇和太子于你从来问心无愧。”
　　沈长墨猛地抬头，看向自己的太子妃姐姐。
　　太子妃无奈道：“你有什么心思向来是挂在脸上，别人不知道，我们这些看着你长大的人还不了解？”
　　“姐姐？”他有一瞬间想问，为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
　　“皇宫里人多口杂，总有些不知死活的自作聪明。你若信了他们，那可真真伤了我们的心！”
　　“可是沈夫人……”
　　太子妃将食指轻抵在他的唇上，“韩氏待墨儿如何，墨儿的心里是最清楚的。其他的我们可以骗你，可这个我们骗不了你，不是吗？”
　　沈长墨心里一震，记忆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那个人用那样怨恨不甘的眼神看着自己，几乎想将自己剥皮拆骨。
　　他难堪地笑了笑，“是啊……”
　　那么多年过去，他始终没有忘记那个眼神和那些恶毒的诅咒。但是他还是选择了一意孤行，相信着血缘亲情，直至如今。可是皇宫里的人又有什么错呢？是他们养育自己，他不该这么轻易地设防的。
　　也许他该弄清楚某些他们不想让他知道的事了。只有这样，他才能知道，到底该信血缘亲情还是十几年的赤诚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