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扬于世》湘女子

5、第四章

　　醉花楼的前厅并不只是厅，却是栋三层的高楼。底层四侧皆是门廊，中间为天井里错落摆设着些楠木大桌，四角悬着几盏镂空玻璃珐琅吊灯。前边儿戏台正有位美人咿咿呀呀唱着小曲儿，大厅里早已是高朋满座。各色人物齐全，莺声燕语依红偎绿好不热闹，其中不乏小官儿妓女同桌而伺。
　　大厅右边一角，两男子围着那张大红楠木桌子而坐，两个装扮妖娆的女子或依或站在桌面上伺候着。桌上不过些时新水果荤素小食，摆了两坛上好花雕。正见其中一女子好似没了骨头半露着香肩偎在身边灰衣男子身上，伸了那纤纤素手捏着小酒杯儿便往男人口边送去，捏着嗓子娇声俏语：“肖爷多日没来，怕是把我们姐妹都丢脑后去了吧。”
　　这肖爷尚不及搭腔，旁边的男子先在探手她腰上摸了一把调笑：“花姐儿怎地便只想我这哥哥哩，就不想我安爷？”
　　“哼～你们爷们儿几个都不是好人哩.”这花姐儿一扭腰，却直往肖爷怀里钻去。乐得那肖爷大笑，一把搂过便亲了个嘴儿：“爷们儿不过去那衙门里忙了几日，哪丢得下小娘子你呢。”
　　那安爷也笑起来，喝了杯酒。听那咿呀之声，只把眼睛盯着台上那唱曲儿的美人儿。那女子年龄不过十三四岁，相貌却极为美丽。嗓子清清脆脆宛如玉珠入银盘，抬手投足自有风韵。旁边红云见他这神情便笑起来：“安爷竟看上我这台上的小姐妹？”
　　“真是个妙人儿。”安爷啧啧有声：“虽还不及你那花魁姐姐水珊姑娘，怕是比你们俩倒强了去呢。”
　　红云轻笑，也不恼：“我自是比不得，她眼下可是我们妈妈眼前的宝贝呢。安爷倒是别想了吧。”
　　这话说得那肖爷也来了性子：“这话怎说呢？”
　　“这小妹妹叫戚娘，自七八岁起便在咱这养活。妈妈可是下了大本钱在她身上呢，养到现在还是清官儿，能文能舞，便是以后挂牌也是那二楼上的人物罢。爷可瞧瞧及到将来这相貌这才情，要多少银子才下得来呢？”
　　安爷嘻嘻一笑，忽地搂紧身边的女子惹得一声娇嗔：“爷们有你们姐妹便够销魂儿，还要什么七娘八娘的。”
　　正说着，大门处传来些动静。一穿着青玉锦袍的英俊男子走了进来，后面跟了两个侍从。醉花楼的老鸨艳娘早甩着帕子一叠声失礼迎上前去，须臾便送上了二楼。肖爷迎着门早看得明白：“咦，这不是相国的公子柳斯奇么。”
　　这肖安二爷本在京城一小官底下里当差，日常也跟着在各个衙门走动。因此认得这相国家的公子。
　　“这柳公子原就是个爱在勾栏里厮混的，不知在这楼里谁入了他的眼。”
　　“怕是上水珊姐姐那去了吧，这几日可是常来的。” 花姐儿掩着口低笑： “我这姐姐倒是好福气，攀上了柳家公子。”
　　肖爷搂住那细腰，一口咬上了那粉白的脖儿“你也是个好的，也不嫉人。在我看不必那水珊差多少。”
　　“爷抬举，咱这楼里若说水珊也就西楼那两个小官儿能比得罢。”
　　“哪两个？这小官儿能有甚么比的花魁娘子的？”肖爷问。
　　花娘捏着酒杯喂了他口酒：“怨不得你不知道，你也不好那一口。来的这几回，也没遇见他们在大厅里走动过。如何知道他们的好处？”
　　“倒不知有什么好处，说来听听？”
　　“这两人，一个宝官儿，生得眉目如画，比那女子还要媚人。长袖善舞，更有一张醉死人的嘴儿。 另一个叫君官儿，长相自不肖说。难得竟是书香门第出来的人物。写诗作画听那些人说得比那些个翰林院的老爷还强。尤其是擅棋，没有他赢不了的客呢。”
　　“胡说，一小相公哪比得这些清贵人。这话说得也忒大了。”肖爷只是不信。
　　红云听了也道：“这诗儿画儿是我们是不懂，不知好坏。单说人才倒真真是好的。只是落到这地儿，便是有通天的才气也只能下了酒罢。”
　　“尽说着别人做什么，说得口干。乐咱们的吧，云妹妹且把那好酒儿喂我几口。”安爷早不耐烦，只拉了红云的手要酒喝。

　　老鸨艳娘将那柳家公子带至二楼一雅阁前，打起那半卷的湘帘让了进去。早有人报给了这房里的人，花魁水珊从容上前盈盈下拜。半抬了那双水雾眼眸，轻启红唇：“奴家见过柳公子。”
　　柳斯奇拣了花梨桌前那张大椅子坐下，挥了挥手。老鸨颠着脚自带了人下去，只余一小丫鬟在门口候着。水珊亲自奉过茶，便在窗前那里坐下抱了琵琶了。
　　“柳公子今日想听什么曲儿呢？”
　　被问及的人似有些神游，那双黑眸不知投向了何处。
　　“柳公子？公子～？”
　　并未见回音，水珊也不再问，自顾抹了弦拣了首叫梦江南的曲子细细弹来。
　　一时雅阁内除了那清雅流畅的琴声，再未有其他声响。这柳斯奇靠于那椅内，似有满腹心事只是不语。
　　一曲终了，水珊曼声问：“柳公子可觉或能入耳？”
　　“嗯～。”谦谦公子回神，好看的嘴角带着一贯温和的微笑：“水珊姑娘的琵琶这京城再没人比得过了。”
　　水珊微微一笑：“柳公子过誉了。”
　　其实水珊心里有些犯疑，这些日子来柳公子几乎每晚都会来她这，却只是喝茶听琴从不留宿。钱财上倒是大方，把那老鸨喜个不住。只言语行动不曾露出一丝儿轻薄行径，与他那眠花宿柳的名声大不相符。外人直传说着醉花楼的花魁娘子勾得了相国公子的心，怕是要从良了。自己虽也想出了这楼阁，而眼前这人更是少年英俊，是京城多少人家肖想的乘龙快婿。但她这样的身份又怎好去问得，也只等着命吧。
　　“柳公子可有什么曲子要听的？”他即是听琴，她也只得陪着。
　　“今儿倒不想再听曲儿了，你说些话儿我听听就好。”柳斯奇坐甚是无趣，随手翻看桌上的字帖。
　　水珊心里一动:“可不知公子想听什么话呢？”
　　柳斯奇却不答言，只在那里翻看，半晌笑起来：“我可翻着了，水珊姑娘果然好才情呢.”
　　他手里拿了张小笺，嘴里念出来：“… …东风恶，念萧索。… …忍向隅泣，把残生皆付青灯里。”
　　水珊脸上飞红，起身上前夺了过来：“不过是偶作伤秋之语，几句粗话，倒让公子见笑了。”
　　“姑娘越来越谦虚了，只这伤秋之语也太悲了些，少说才好。”
　　“小女子不过草木之人，见着这深秋刮风下雨的自然要枯萎些。只是过来寒冬，倒要春风吹又生一回。”水珊笑着又将那笺子放了回去。
　　柳斯奇将那黑眸看了看她：“草木遇秋则萎及春而发，却是这世上最为顽强之物呢。”
　　水珊背过身去拿来茶壶将那杯子的茶水换上热的，奉了一杯与他：“喝点子热茶吧，安溪才来的铁观音。秋天喝是最合适的。”
　　柳斯奇接过茶，闻了闻又抿了一口：“果然不错，你那妈妈真舍得下本了。连这样金贵的东西也给你弄了来。”
　　“也是您来了才泡上一点子，统共那一小瓶子，谁还有这福气呢？”水珊坐回了窗边，也并不管哪曲哪谱，只是抱了琵琶轻挑慢拨随心而至。
　　两人也不多言，这一室幽雅静好，甚是舒和自在。不料却听得门外传来些吵闹之声，柳斯奇循声开了门看去，却见那隔壁那间屋子给人砸了场子。门歪了一边帘子也给撕了扔在地上，屋里更是狼藉一片。什么桌儿椅儿全倒在地上，杯儿盆儿碎了一地，更别提那漫屋的书儿纸儿，屋里乱糟糟的一堆人杵着。
　　“爷儿我摸个小官儿是给你面子，来了这屋子里还拿什么乔？”中间一约莫三十出头的华服男子瞪着眼睛在那吼。
　　老鸨艳娘在旁边又是作揖又是打躬：“我的爷，这孩子真不是这里头的人。您大人有大量放过他罢”说了又飙起嗓子骂：“你这作死的小鬼，钻到这儿捣什么乱。还不快来给爷道歉。”
　　被骂的那孩子不过十四五岁，模样齐整只是身体有些瘦弱。站在门口浑身直颤，清秀的小脸上满是愤怒。听了这老鸨的话如何亦不肯低头，只一味犟在那里。老鸨见他不动，急得上前便拉他：“你惹下这祸还不够，也不睁眼看看这屋子里的人是你能得罪的？你不要命我还要！”
　　这少年支着身子死命抱了那半歪门，这老鸨顿时怒火烧心抬手就要给他一巴掌。眼看着那鲜红指甲就要挂那少年脸上，半道却被人一手架住。少年没等来预想中的疼痛，睁眼瞧见来人不由低低唤了声：“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