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扬于世》湘女子

4、第三章

　　清奇尚小不知世事，然年龄渐长也便明白了。陈家以读书为业，陈家兄弟又早慧。三四岁就开了书，从小儿也是父亲手把手教了四书五经在了肚子里。清奇毕竟秉性清高倔强，与其兄不同。虽签字画押的是他兄长，他只算个住客，操皮肉生涯亦挨不着他的边。但尚记挂着亡父昔日教诲，时时把那礼义廉耻四个字放在了心上，如何能忍得自家兄长在这风尘里打滚。初始尚巴望着兄长能一起逃离这火坑，不料清扬头几次态度暧昧只管搪塞到后来竟直接不予理会。做弟弟的凉了心，便自己立定了主意要走。只这病弱的身子拖着，虽已比先大好，一不留神着凉受寒便要犯上一回。每一犯病，必定卧床不起发热头痛闹上个十来日。这哥哥自己不走也不让弟弟走，即不与他银钱也不让他出门。直说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又没个一技之长，天下之大再没他的去处，让他自管好生在这楼里待着吧。今年年初倒是不管不顾走过一回，还未出城就病发让人给送了回来，惹得兄长好一阵嗤笑。前几日又与兄长起来争执，便与人借了几两银子收拾了几件家常衣服趁着兄长午休便走，不想刚出门就被抓了回来。
　　这清奇是个要强的，又顾及门风。见了他兄长如此这般勾当，便说你是这世界上最浊最混沌人还叫什么清扬，白污了这好名好姓，从此也只管他哥哥叫君官儿。那个年少飞扬清俊温润的陈清扬便如消失于这个尘世里，只剩一个卖笑勾栏寡情无义的君官儿。
　　话说这哥儿俩进得后院，清奇只默不作声的跟在清扬后面朝西楼走。西楼大厅花梨桌那站立个人名唤宝官儿的正朝里打望，扭头见着陈氏兄弟进来心上一突。随即换上笑脸：“君哥哥这是打哪来呢，大中午的也不歇着？”
　　君官儿理也不理，将手上那两只元宝抛给他便擦身上楼进了房内。
　　宝官儿握着那俩元宝，眼瞧着他修长背影消失在楼道内。在清奇经过时将袖儿一拉转身便走，清奇会意也跟脚过来。
　　这宝官儿年龄不过十四五岁，也是这西楼的小官儿。原是家贫被卖了来的，十岁出头便在艳娘手里调教。人长得清秀可爱又有张抹了蜜的小嘴儿，出来挂牌才一两年便成了西楼里的红牌。因与清奇年龄相仿，向来玩得好。清奇不满从前温文有礼的兄长做这下流营生，倒与宝官儿说话的时间多，宝官儿自是明白这兄弟俩间的嫌隙。说来这次他倒是个共犯，银子是他借出去的，清奇还求了他在门口打望。
　　宝官儿心知君官儿是个厉害人物，连那两个元宝是他私下与清奇的都知道，有这样的兄长清奇能跑哪去？况且清奇那身子骨也是个大大的麻烦，只是拗不过随他去了。他也有番私心在里头：自小被卖在这里长大的他见着的不是妓女小官就是的嫖客。自己已经落在这见不得人的地方，这辈子算是没了。当初见着了陈氏兄弟这样的书香门第走出来的人物也着实羡慕。谁料清扬自己陷进了这沟里，彻底没了。清奇却还不是这里的人，又同他好。若是清奇能离了这里，就如他自己离了这里一般高兴。因此，也就一心待他。
　　到了后院僻静处，宝官儿悄声问他：“我在这儿盯着呢，并没见着你哥出来，怎地还是撞着他了？”
　　“谁晓得他从哪得了信儿，怕是早在那儿等着呢。”清奇又是懊恼又是不甘，一把将肩上那小包儿而甩到了地上。
　　宝官儿叹了声，上前拾了他那包袱自己拎着：“你也别气，我早说走不得。不说别哥，就是你那病怎么了得？”
　　“病死了也爽快，你瞧瞧这人这地儿还有干净的么？”清奇一忿话就冲了出来，见宝官儿脸色都变了才反应过来忙忙道歉：“对不起，宝兄弟，你别多心。你原是被逼才落到这里的，心里比谁都干净呢。”
　　宝官儿见他倒先急了，噗哧一笑：“罢罢罢，你算是说着了。自被娘老子卖到这里吃了这碗皮肉饭，我心里就在没想过干净这词儿。”
　　“好兄弟，你这不是怪我吗？”
　　“得～，咱先别说这。你身子又不好，这雨天淋下来你可别先病倒了。离开这事先放下，他是你哥，总不会为难你。”
　　“我娘那玉佩都被他收了，我哪能走，总要弄回来再说。”
　　“你哥倒是厉害，把你那命根子收了。”宝官儿把包袱塞给他，自己抬脚先走了：“我可陪你不得了，这时辰被你拉起来。我且要回去眯一会儿，今儿晚上还不知道闹到什么时辰呢。”
　　“他既要留我在这里，我也不要让他好过。”清奇笑容诡异，不知在打什么注意。

　　下午风雨渐收，许久不见的太阳挂了出来。那些睡饱了的东西楼各人也从床上爬了起来，搬了被褥衣服出来晒。宝官儿正在自个儿屋子里翻拣着，忽听得门外一阵喧嚣。推了窗户开去，不由目瞪口呆。
　　楼下清奇一阵风似的在前头跑，后面跟了一堆人在追。这一路过去什么被子床单衣裳小袄撩乱一地，又碰倒了个架子，上面的盆儿碗儿哐当砸了一地，清清脆脆。
　　“清奇，清奇！”宝官儿趴在窗户上叫。
　　清奇边跑边朝宝官儿吐舌，好不快活。这后面追的人在那里乱吼，小兔崽子小砍头的一阵叫骂只恨捉不着。这清奇跑得滴溜的顺，不想转角处却撞着一个人。原来，有人使了心眼穿到转角那专等着他。这人拎着清奇的衣领得意洋洋：“可逮着你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清奇眼珠子一转，手往他身后一指：“艳娘来了！”
　　那人听说老板来了，不由也回头望去手头也松了一松。清奇一使力从他手中脱了出来就跑。这人才发现上来当，跺脚就追口中喊打。那被追的小子非但不怕，还回转过头做了个鬼脸，把众人气了个七窍生烟。
　　“君官儿出来了。”有人喊。
　　清奇不见停，嘴里说：“骗谁呢，这招我刚用过。”话未落音，清奇就看到了君官儿果然站那里。
　　众人停了下来，中有一人说：“君官儿，你弟弟丢了我的被子。我这可是上好的缎子新裁的，你说怎么办吧。”
　　君官儿斜眼溜了一眼清奇，清清脆脆的吐了几个字：“二两银子再裁去吧。”
　　那人欢喜，二两银子再裁十床也够了。其他人见有便宜可占，都争着说自个儿衣裳被剪了盆子被摔了。君官儿也不查，一一赔足了银子。很快，得了便宜的人走了个干净，院子里只剩了哥儿俩。
　　清奇站在那里，心里默念：打我吧，骂我吧。你看我害你丢了那么多银子，干脆赶我出去。
　　可君官儿却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走了。
　　清奇气坏了，把脚一跺大喊：“我讨厌你！！”
　　那人却似没听见，头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