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野》十六先生

69、六十九面

　　“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也不和我说一声，还当不当我是朋友了。”对于自己好朋友和沈总连日以来的纠葛，迟蓠此时才从许眠口中得一二。

　　“你自己的事情都没有得偿所愿，哪敢让我的事情来烦你。”许眠和她碰了下杯，却不见红酒入口最多只是拢在指尖轻微摇晃，闻一闻酒香。
　　借这杯酒掩饰自己。

　　迟蓠目光凝视自己在酒杯中倒影出的模糊面容，红色卷发几乎被吞噬在跟浓烈的酒色里，一瞬间的失神过后，她才说：“真羡慕你们这种纠缠不清的缘分。”

　　“不过话说回来，你当时就该说孩子怀了，但是打掉了，把他逼到退无可退的境地，可能真就回头了。”

　　许眠在迟蓠这番肯定自己的言词中，先她一步看透，“他会伺候我坐月子。”

　　“然后要我结婚。”

　　听得迟蓠摇头苦笑，“那我还是羡慕，他怎么赶都赶不走。”

　　不说沈易铭了，许眠言归正传：“正好有事和你打听一下。”

　　“你说。”

　　“陈横最近的动向如何？”

　　趣林出版社不过是寰鱼总公司旗下分设的一个经营口，迟蓠更早之前为了和迟家的叔伯以及那位坐镇后方的迟老爷子抗衡，在很多看好前景的领域和集团都买进了股票，占比还不低。
　　当初许眠把版权优先卖给趣林一方面是出版社的背景，给出的价格和版权分割盈利都很可观，另一方面是迟蓠在其中拥有一定的话语权，有她在，即使以后要解约或是续约，自己的选择性都很大。

　　陈横之前或许是隐约打听到了迟蓠和自己的关系，许眠从不怀疑其他人了解消息的手段和速度，何况陈横要是在寰鱼里面没有人，也远远做不到如今的位置。
　　因此即使曲双音一年换一个男朋友，在出版社里蓄养着她名过其实的头部作者的地位，陈横也从来没有敢把手伸到许眠的地盘。
　　一是因为他不敢，而是因为陈横也深知许眠不是个会容忍的人。大家相安无事，倒也还过得下去。

　　再有沈易铭的横插一脚，他的风向头反而还渐渐偏到了自己这一方。可惜现在在他看来，自己没能笼住沈易铭的心，白白放跑了顺势而为的机会。
　　加上最近迟蓠的股份在寰鱼大有要被她的二叔迟卫光分一杯羹的架势，陈横隐隐觉得许眠这边实在无力可图。
　　他不会一直待在集团分部，总要想办法往上走，既然搭不上沈易铭这条线，那就去搭李家的。
　　而为了向曲双音投诚，他自然要先踩上许眠一脚。至于先划清界限，才能满足他迫不及待欲要上位的决心。

　　“他忙着给曲双音撕版权资源呢，真以为自己是李尧的狗了。”迟蓠轻嗤，她被迟老爷子扔进商场单打独斗到如今自成一派，能他们分庭抗礼，像那个陈横这样的人物她见得多了，根本就不屑一顾。

　　“许眠宝宝，要我说当初你背靠我这棵大树好乘凉的时候就应该使劲造作，反正现在也是被他们惦记上了的。”

　　许眠：“少来。”

　　迟蓠一笑，“好吧，知道你是个又原则的人。可怜我幸幸苦苦打拼出这些东西，朋友不愿意花，又没有小孩可以继承，难道我后半辈子真要守着钱过一辈子吗？”
　　她枕在许眠的腿上，酒红色卷发散开一朵花，衬出一张微醺又楚楚可怜的脸蛋妖艳绝伦。

　　许眠摸摸她，“无论天上地上都有人在等你。”

　　迟蓠忽然颤抖，偏头从耳际滑落一块晶莹的泪珠。可她不知道江幸是在天上，还是在地上了。

　　许眠回到半岛名邸时，门口一道深沉挺拔的身形，落下等待的影子岿然斜长。
　　他胳膊撑着门把手，一根燃烧殆尽的烟夹击在指尖，他靠着门，支着双腿，似有落寞。

　　自从那天在医院把话说开后，沈易铭似乎就不再经常出现在她眼前。大多时候是把东西寄放在门把手上，有糕点、有小吃，都是平常附近需要排队的老字号。
　　只是，偶尔会想像今天这样撞见在他挂上东西前，空留一地的等待。

　　电梯门再度关上，留下空荡荡的提示音。

　　若有所觉般，视线朝一边望去，看见许眠迎面上前。他顺手递上一个纸袋，“晚上出去谈生意，刚好这家的草莓慕斯很有名，请你尝一尝。”

　　许眠浅浅一笑，双手稳稳插在大衣的口袋里，迟迟没有动作。

　　沈易铭眉峰微蹙，神思收拢，把手提袋放到了门把手上。
　　，将空间还给她。

　　许眠上前，开门的一刹那，她背对着，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如果我没有吃药，你会想我怀孕吗？”

　　沈易铭思及此，不加掩饰道 ：“会。”“凡是对我争取你的一丝一毫感情有利的事，我都会试试。”

　　许眠低眸，像是提着一口气般道出：“你够疯。”

　　得到肯定的某人却笑了，“已经够惨了。”
　　剩下的只能疯了。

　　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许眠眉心一颤，下意识要关门。
　　沈易铭眼疾手快，率先握住那只手，一隙门缝下，两个人的气息相拂，缠绕，头顶的声控灯亮了又灭，又再被细小的动作点亮。

　　沈易铭放低声音，连同他的姿态，“我把这么多年的纸飞机都折回来，赔给你，好不好？”
　　是3650多天的纸飞机，许眠默然片刻，沈易铭连心跳也放慢了。

　　“好啊，你赔完，我们两清。”

　　他喉结滚动，到某一处定住，得到回答后，他垂下目光，略有些挫败地笑了下，妄图缓解那点难受。

　　转而说起另一个话题：“明天晚上，陈横的好戏想不想看？”
　　许眠知道他是要收拾曲双音了。

　　沈易铭：“我出手了，总要让你过目一下结果还算不算满意吧。”

　　“时间你告诉我，我自己去。”

　　“……”
　　沈易铭实在不能说不好。

　　——
　　曲双音和陈横见面的事情，是李尧在中间牵的线，许眠早几天的时候已经听到了风声，原因无他，实在是曲双音旁敲侧击地把消息递到自己跟前，她很难不知道。

　　预订的包厢里，陈横和李尧碰了杯酒，陆陆续续地传出谈话声。
　　曲双音的电话到时，李尧放在耳边：“喂？”

　　隐约能猜到对方说了什么，似乎招致了李尧的不耐，“你不能自己上来吗？”

　　扫了眼对面正专注品酒的人，李尧对那侧道：“我现在走不开，就等你了，陈总也到了。”

　　一门之隔，许眠将那方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
　　沈易铭要了杯茶，帮她泡着。顾泽承和邵齐珩对视一眼，不说话，但却透出一点玩味的意思。

　　曲双音不紧不慢由着侍应生引到位置上，李尧把酒杯顺势往她面前一递。
　　“我不能喝酒。”曲双音目睹，把不满的情绪恰当地隐藏在委屈后面。

　　李尧回神，才知道自己忘了她怀孕了，一时又是苦恼，指派原来那名侍应生：“拿杯果汁或是饮料吧。”

　　李尧这几天对自己的态度，曲双音不是没有觉察，说是李家在给他施压，可看他自己也大有打起退堂鼓的架势。
　　曲双音鼓励自己打起精神，她现在够着李尧，已经能把孤立无援的许眠踩在脚下，以后靠着肚子里的孩子，她也未必不能再够上李家少夫人的位置。

　　她温柔小意地晚上李尧，“谢谢亲爱的帮我约上人，也多亏陈总今天能抽空过来见个面。”
　　这句话给足了双方面子，陈横一听连忙道：“双音这话就言重了，我们隔三差五就能在出版社里见上。”

　　曲双音微微点头，“我最近身体不太适合出去工作，所以都是在家办公，陈总别见怪。”

　　她下意识地摸着肚子的行为令陈横一下联想到什么，“那是要恭喜小李总和我们双音了，好事将近啊。”

　　一句恭喜，差点没把李尧吓得够呛。
　　自从那天，他好端端地被他爸拎回家，差点被打断一条腿，话里话外都是说外面传的沸沸扬扬，他和一个上不了台面只会靠男人的小女朋友玩感情玩出格了，不只怀孕连酒席都要办上，打算先斩后奏了。
　　连先前看好的考虑联姻的准亲家都打电话问是不是真的。

　　李尧对自己做的混事不敢争辩，但办酒席他是真没有，哭着喊着和他爸解释那是沈总他们几个聚在一起想热闹热闹，只是让他帮个忙。

　　这才勉强被放出来。

　　但他爸意思是很明确了，孩子的事可以再做打算，但曲双音那边必须要了断。
　　眼下骤然提起，李尧郁闷地把胳膊从曲双音手里抽出。

　　“先前说的，投资三千万的事，按我的意思是暂时先放一放。”

　　陈横当下立马傻眼了，“什…什么？”

　　“小李总，你可不能这么玩我，之前不是都谈好的吗？”李尧带给他的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他之所以愿意好声好气捧着曲双音，除了是给李家的面子，更多的还是因为实打实的钱。
　　眼看就要到新一年的招商引资预计划阶段了，他在寰鱼总部述职的时候把话都放出去了，今年趣林的投资额预期增长十个百分点。

　　下面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到时候完不成，一人一句话都能把他的脸扇烂。

　　“双音，当初你答应我的也不是这样吧。”
　　陈横意图让她劝一劝李尧。

　　曲双音脸色着实难看，相比陈横对接下去惨淡形势的清晰认知，她却仍旧抱着几分幻想，“是后续要再追加比三千万更高的投资吗？”

　　李尧：“我现在能动用的资金至于一千万，你看你们能不能接受。要是不能，那我直接从中抽取五百万划到你的账户，算是我对你补偿，至于这个孩子，要不要留下，之后再说吧。”

　　曲双音原先伪装着要掉不掉的眼泪此刻却是真情实感地落下。

　　李尧或许也觉得自己对她是过分了，但也说不出多少宽慰的话。“你认真考虑下到底要选哪个？”

　　投资的一千万虽然看着多，但不会到曲双音手里，只能帮她在出版社投掷一个稍好的待遇地位，可承诺的五百万却能真金白银地交到她手里。对李尧来说也是同样的，如果曲双音选了前者，他投的一千万也能为他盈利，如果是后者，用五百万买断两个人的感情，买到自己联姻的价值，也不会吃亏。

　　“你真残忍，明看似给了我选择，又让我为难。”曲双音抓着肚子，俨然不想面对，“为什么不能选你？”

　　“是因为李董吗？还是你以后的联姻对象，可是这些不是没还没发生吗？等孩子出生再谈不行吗？你就忍心不要我们？或者不要我吗？”

　　“我又做错了什么？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啊……”
　　曲双音面颊一串一串的泪珠，仍不放弃挣扎，她知道李尧实际上是个心软的人，他比她前面谈过的任何一任都要好掌控，所以她才会一反常态，愿意拿孩子走一步险棋。如无意外，他是对她来说最有用的人，她要尽力抓住他，哪怕用尽一切手段，哪怕是伏低做小。

　　“难道我也要像你今天对我一样去向我们的孩子解释吗？”

　　“那你可以不生下他。”李尧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比起让他作为一个私生子来到世界，你可以干脆不让他出生。”

　　脸上的泪珠连同她的震惊被狠狠定格在原地。曲双音第一次发现自己低估了这个男人。
　　他远比他想的要心狠。

　　在面对商业上父子的权利金钱的继承交接时，他们会立马抛却感情婚姻、甚至是之前床上浓情蜜意的一面，用最现实的方式得到最直接的馈赠。

　　曲双音上前紧紧抓住李尧，“不、我不同意。你不能抛弃我。”
　　她怀孕了，有了孩子，已经完全押注在他身上了，她要怎么去独自承受未婚先孕的损失。
　　无论留不留下这个孩子，她都没有多余的路可以走了。

　　见李尧不为所动，她忽然又对准另一边的陈横，“陈总、陈总……”

　　陈横的焦头烂额不比她少，“版权的事情到时候再说，这笔投资的钱拿不到，你和我都没好下场。”
　　“我劝你一句，不如想想能不能靠你肚子的这个多赚一点，为你自己，也是为我。”

　　陈横言尽于此。
　　今天一场闹剧，让他头痛也令他难堪。

　　他起身要走，却猛然听见一丝不属于现场氛围的声音。

　　戏看得差不多了，沈易铭泡了杯茶让许眠润润嗓子，

　　顾泽承却起了坏心，“许眠妹妹，这杯茶不如给我。”
　　转头瞥见男人不善的目光，“怎么？”
　　还不能喊了。

　　沈易铭：“你今天挺欠。”

　　顾泽承：“我又不是第一天才这样。”

　　“放心，茶不白喝，等着。”他指尖稳重地端起清茶，漫不经心地往门口走。
　　紧接着的是一道闷重，单手顺势推开了间隔着的门。

　　陈横抬头，看到几位大佬慢条斯理地从另一边的包厢走来，顿时被这一场面砸了个晕头转向。
　　“顾总、邵总、沈总。”

　　顾泽承端来的那杯茶，正好摔在地上，给了陈横一个警告。
　　然后似笑非笑地问他：“这间包厢隔音不好，知道吗？”

　　“顾总，我…我们……”

　　“别跟我说，得和我们沈总说呀，说你怎么站错了边。”顾泽承反手拍了拍陈横的脸，“你挺会见风使舵啊。”

　　陈横简直欲哭无泪，尤其是他眼风一扫，捕捉到了另一个包厢里坐着的女人，像许眠，又隔着距离没那么像时。
　　他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

　　“沈总，是我眼光浅了。我以为你和许眠分手了，才……”
　　“刚才…刚才的事你们也听到，我回去以后一定向许眠认真赔罪，之前谈下的版权资源我都以她为先……”

　　沈易铭眼眸逐渐危险，陈横立马警醒，下意识地咽了咽喉咙：“沈…沈总……”

　　“她什么时候轮到拿别人手指缝里漏下来的东西了。”

　　“陈横啊陈横，你今天是脑子不好使，还是看不起我们呢。”邵齐珩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一句话差点让陈横哭出声来。

　　“不是不是，邵总说的我哪敢。我忘了许眠是沈总您的人了……”

　　许眠觉得再听下去没意思，绕来绕去，在他们眼里，她最终还是要靠沈易铭。

　　“啧。”男人似是不爽快了，“那你说错了。”

　　“她不是我的人。”

　　陈横傻了，“那……”

　　沈易铭胸膛起伏，干脆坐下。
　　很快，许眠起身之间 ，听到了他自嘲又夹杂着似快意回答：“怎么，还不允许她不爱我？”

　　说完，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原来她不爱他这件事也没那么难以启齿。

　　人影相隔，许眠看不清他的情绪。只看到他微微低下的头颅，伸手状似随意拂过面庞。
　　然后抬头，仍旧是那个不可一世的沈总。

　　许眠却忽然感觉，十年之间，也不过是隔桌而坐。时间透过她的目光来到今天，看到了那个也为她爱而不得的沈易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