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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三章 连秋野(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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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连秋野(下)
西极岛位于极北地区,天气寒冷,昼短夜长,天亮得比启阳城要晚大半个时辰,便是夏季也要到辰时天光才开始放亮,而下午申时左右天便黑了。杨序姿、贺岩溪几人来了这里,一开始很不适应,吃饭都要比以前晚一个时辰,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这天太阳都照在屋顶上,贺大武才起来慢吞吞去开门,手里提着一只空桶,准备打水洗漱。打开院子门,却见门口有人,穿一身灰扑扑的道袍,拱肩缩背站在那里,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贺大武怀疑地盯着他,“你是谁,做什么站我家门口?快走快走,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那人忙拱手行礼说:“在下连秋野,是来求见前辈的,还望通报——”他昨晚得到太乙凝神心法,欣喜若狂,立即照着心法修炼,一夜未眠,只是有许多不解之处,天还未亮便赶来杨序姿这里,想向孟从请教。
贺大武闻言抓起桶里的水瓢便朝他扔去,口里骂道:“哪里来的骗子,敢骗到你爷爷头上,还不快滚!”
连秋野一个闪身躲过了,神情狼狈说:“在下不是骗子,我是来找前辈的——”他昨天得到太乙凝神心法太过惊喜激动,竟然忘了问孟从尊姓大名,好在杨序姿出身江北杨氏大名鼎鼎,随便一打听便找到她的住处。
贺大武捋起袖子气势汹汹说:“滚,我们这儿没什么前辈后辈,你再废话,看我不打得你满地找牙!”
连秋野见他这样,以为自己找错了地方,心里正犯嘀咕,想着要不要再去附近打听打听。杨序姿听见吵闹声出来一看,讶道:“唉,怎么是你?”
连秋野忙行礼,“杨姑娘,冒昧上门,打扰了。”
杨序姿得知他是来找孟从的,又见他头发衣衫微湿,显然是清晨寒露所致,也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如此求道心切,颇受触动,忙请他进来。
孟从亦没想到连秋野会连夜上门求教,如此虚心求道,他自是不吝教导,不但告诉他如何运转太乙凝神心法,还纠正他修炼过程犯的各种错误,并且要他补学基础道法课。连秋野入道以来,都是自己摸索着修炼,完全就是野路子,修道者必上的道法课,他从未好好学过。修道一途,犹如万丈高楼起于垒土,若说道术功法是砌楼的砖土,那道法理论便是粘合砖土的浆糊,看似不起眼却无比重要。道法基础若是打得不够夯实,越修炼到后面影响越大,进阶也会越困难。孟从虽然身受重伤修为尽失,但金丹真人的眼力、经验、学识却都还在,教区区一个连秋野,自是绰绰有余。
连秋野受益良多,对孟从毫不藏私的做法深为敬服,索性在呼合村找了个地方落脚,时不时去找孟从解疑答惑。一来二去,大家熟了,有一次午后闲谈,他说起自己出身经历。
“我出身横岭一个叫石林村的小地方,阿爹早逝,阿娘含辛茹苦抚养我长大,在我十一岁的时候病亡,家中一贫如洗连丧葬费都拿不出来,加上之前给阿娘治病欠了不少钱,只好学着人家卖身葬母还债,被一个路过的老头十块灵石买下。这老头是个散修,后来才知道他是见我有灵根,这才买下我供他驱使。他落魄潦倒脾气暴躁,经常喝得醉醺醺的,一喝醉便打骂我出气,好几次差点被他打死,就算这样,我还是很感激他教我修炼之法。只是他资质差,又买不起丹药功法,至死都停留在炼气期,最后喝醉跟人斗法受伤,不治而亡。我处理了他后事,开始在横岭游历,我那时已经是炼气五层,虽然身份低微,却也交了几个朋友,跟大家一起谈天论道、交流斗法技巧,很是过了一段逍遥自在的日子。可惜我识人不清,被一个嫉恨我的朋友诬陷杀人盗宝,只好逃离横岭,亡命天涯,一路躲躲藏藏来到西极岛。”
杨序姿问:“那你为何会在吴掌柜的酒楼斗法还债呢?”
连秋野眼眸低垂,半晌说:“因为我想买一颗筑基丹。本来之前已经快攒够了,谁知有一次出海猎杀妖兽毁了灵船,要赔一大笔灵石,实在没办法,只好问酒楼借贷。”
杨序姿听的神情一愣,她出身名门,从未发愁过丹药、灵石、法器这些修炼物资,筑基丹又不是什么珍稀丹药,对她来说随手可得,从未想过有人为了一颗筑基丹竟要卖身斗法如此辛苦,连秋野修道过程之艰难辛酸给她带来不小震撼,想想连秋野,再想想自己,又是佩服又是自愧不如!
孟从暗叹一声,没想到这里散修修炼环境如此恶劣,宽慰道:“有志者事竟成,你修道如此努力上进,只要坚持不懈,将来一定会苦尽甘来出人头地。”
连秋野笑道:“我虽然出身不好,从小历尽磨难,运气却不坏,每当走投无路总有贵人相助,这次不就是有您和杨姑娘帮忙,我才能重获自由,更幸运的是能得孟前辈指点道法,当真是因祸得福,这样的好事,现在想想还激动不已呢!”
孟从被他乐观积极的心态所感染,心想既然你总说我是贵人,那我索性助你一臂之力。
连秋野本来就准备筑基,斗法留下的暗伤痊愈后开始着手准备,在孟从的悉心指导下,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筑基了。
连秋野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原本想着自己资质一般,在筑基这件事上早就做好了一次不行便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的心理准备,没想到一举成功,对孟从的为人、本事越发钦佩心折,知道他身受重伤不能动用灵力,表示要追随左右直到他伤势好转为止,说:“在下蒙受前辈大恩,无以为报,惟愿忝附骥尾,以效犬马之劳,还望成全!”
孟从修为尽失初到陌生之地,风土人情一概不知,若是有这样一个本地土著在身边提点帮忙倒也方便许多,于是答应下来。
连秋野筑基,最受刺激的当属杨序姿,一个月前他跟自己一样还是炼气修为,没想到一转眼就筑基了,这叫她情何以堪!她羡慕嫉妒之余起了别的心思,这天晚上在自己房间特地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酒席宴请孟从。孟从笑道:“杨姑娘对在下有救命之恩,有什么事直说就是,何须如此客气!”
杨序姿也不拐弯抹角,站起来冲他行了一礼,“孟公子,我要请你当我的先生!”
孟从不明所以看着她,“先生?”
“对,指点道法修炼的先生!”杨家子弟修炼道法自有族中长辈教导指引,练习的法术更是杨家密不外传的独门功法,杨序姿是不能随便拜人为师的,但是私下请人指点自己道法,学习别家的法术窍门,谁也管不着。她又拿出精心准备的“束脩六礼”,其中有丹药、灵石、符箓、法器等,摆了满满一桌,价值不菲,可见其诚意十足。
孟从明白她的意思后,说:“杨姑娘,你修炼上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直接问我便是,何须专门聘请,还如此郑重其事备下厚礼,教我如何敢当啊!”
杨序姿却说:“哎呀,怎么能这么随便呢,传道授业乃是大事,俗话说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孟从心想你有什么言不顺事不成的,无非就是想筑基,小小年纪如此急于求成,花样还不少,连连摆手说:“杨姑娘出身名门,家学渊源,在下不敢妄自尊称先生,此事还是罢了。”无论如何都不肯答应她。
杨序姿生气地想你宁愿教导连秋野都不肯教导我,难道我真的这么差劲吗?想到自己流放西极岛快一年了,修为没有半点长进,依然浑浑噩噩、一事无成,至今仍未筑基,心中越发焦躁愤懑。
孟从前脚刚走,后脚她便服下了筑基丹,抱着侥幸的心理想,筑基有什么难的,连秋野能成功,她一样能。
孟从察觉到空气中灵力激荡,大叫不妙,连忙折回房间,杨序姿早已设下聚灵阵,服下筑基丹,已然阻止不及。孟从望着紧闭的房门气得连连摇头,心想心性如此冲动浮躁,能筑基才怪!
事情果然不出他所料,一夜过去,天还未亮,聚集在杨序姿周身的灵力以江河溃堤的速度迅速溃散。杨序姿不但筑基失败,还受了内伤,好在她身家丰厚不缺丹药,休养一段时间便无大碍。
杨序姿筑基失败,深觉丢脸,关在房里不肯见人。
孟从去看她,安慰她不要灰心丧气,筑基而已,没有几人是一次就成功的,这次不行,下次再来就是了。
谁知杨序姿还在生他的气,脱口而出:“连秋野不是一次就成功了吗?就是因为你不肯当我先生,我才失败的!”
孟从见她如此无理取闹,不由得露出一个苦笑,半晌叹道:“那你想如何?”
杨序姿想到自己筑基失败的事传到杨瑰耳朵里,还不知道他要怎么讥讽奚落自己呢,叫她以后有何颜面见人?不由得红了眼睛,一脸委屈瞪着孟从不说话。
孟从不免有些自责,心想自己当时若是答应下来,说不定她就不会一气之下筑基了,小姑娘想一出是一出,先生一事闹着玩的成分居多,他又何必认真呢,便说:“好,我答应当你先生,只是你以后万万不可如此草率冲动了。”
杨序姿却又不领情了,背过身去不理他。
孟从当真是无可奈何,只得悻悻出来。
这天傍晚,贺大武兴冲冲跑来敲她房门,“杨姑娘!”
“不许进来,我不吃饭!”杨序姿大吼一声,以为贺大武是来请她用饭。她正憋着气提笔作画,桌上铺满了各色颜料,纸上画了一只被人咬了一口的木瓜,木瓜藤叶俱全,而咬掉的那口果肉则滚落一旁,画的是惟妙惟肖。这种木瓜乃是北地寻常之物,长得十分好看,黄澄澄的,香味馥郁,果肉却又酸又涩又硬,不宜食用,只能用来熏屋子,经常有人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形容它。杨序姿想到这个嘲讽孟呆瓜的点子,心中又解气又得意,最后还在画上正儿八经落了款。
过了会儿,贺大武又来了,站在外面一个劲地叫:“杨姑娘,快出来吧,有好事儿!”
杨序姿看着手里的画,心中郁气稍平,打开门骂道:“叫魂啊!”心想我一个筑基失败的人,能有什么好事儿!
贺大武一脸兴奋,手舞足蹈说:“杨姑娘,你快去后院看看!”
杨序姿见他这样,半信半疑往外走,口里说:“你要是敢消遣我,看我怎么收拾你!”刚走到后院门口,忽然满天烟火齐放,绚烂夺目,犹如星辰降落,蔚为壮观。
杨序姿一时间不由得看呆了。
很快烟火放完。孟从走过来说:“上次温公子设宴,因下雨没有放成烟火,你一直引以为憾,不知这烟火还能入眼否?”
烟火不值什么,杨家每年过年都要放,场面比这华丽盛大多了,只是这还是头一次有人专门为她而放,杨序姿心下颇为惊喜,脸上却不肯表现出来,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孟从又说:“杨姑娘看得起我,才会聘请我当先生,我却不识好歹,一再辜负姑娘的心意,现在已经知道错了,不知姑娘可否原谅在下啊?”说着冲她长长作了一揖。
杨序姿被他逗笑了,有些不好意思说:“孟公子以后就是我的先生了,学生怎敢生先生的气呢?”
孟从见她总算笑了,似乎已经从筑基失败的打击中走出来,心下跟着一轻,微笑道:“如此甚好,俗话说严师出高徒,以后杨姑娘可不要怪我这个先生严厉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