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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范崇之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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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城,范府
如今已经入春,黎城街头到处充盈着绿意,绿意代表着生机,范世衷一直这么想的,可架不住大夫人日日的以泪洗面。
范世衷曾无数次的告诉她不要哭,不要哭!她始终是止不住泪水,哭得范世衷心烦意乱。
大夫人哭却不是为别的,为的正是她的儿子范崇。
他眼见着不行了,却始终不肯咽气,有时候瞪大了眼睛像是看见了什么仇人似的,有时候又像是累极了呼呼地睡着,完全说不出话来,日日只靠米粥度日。
即便如此,心血也渐渐耗尽了。
现今的范崇形销骨立,骨相毕现,完全没有人形,今晨又吐了一大口,吐出来刚吃的米粥,还有发黑的淤血。
恶臭混杂着腥味充斥了整个房间,丫鬟们捏着鼻子收拾,大夫人闻讯而来,全然不顾屋内的恶臭,扑到范崇的床前。
“儿啊,儿啊!”大夫人哭喊着范崇的名字,范崇的眼皮动了动,终究没能抬起来。
范世衷也紧随而至,见此情景慌忙喊人去叫大夫。一边看见大夫人的恸哭,心中更是烦躁愤恨,转头对仆妇道:“让大夫人歇歇吧,她这些日子心力交瘁,难为她了!”
两个仆妇立刻上前,将大夫人拽离了范崇的床边。
范悠兰见着眼前的一幕也不禁悲从中来,默默地流泪,替母亲求情道:“父亲,母亲也是心中悲痛,才会如此。而今,而今眼见着大哥他……”
不行了三个字还未出口,便被范世衷一个眼神喝退了回去。
转头,范世衷又望向了范崇,神色复杂。
那日大雪飘零,范世衷就该为范崇合上双眼,但是他看见了范崇跳动的眼皮,知道他还有一息尚存,便请来黎城的名医为范崇续命。
一日五次服药,三日一次的针灸,强行将范崇的生命延续至今。
他心里清楚的很,那日名医就已经告诉他,此方只能续命至立春,而今嫩芽初发,范崇也该魂归阴曹。
名医再次来到范府,见到范崇此种境况,心中已然有了定数,他连药箱也没有打开,只望向床边站着的范世衷,道:“老爷,还针灸吗?”
“治!”范世衷沉声回答。
这时候门外又赶来了三夫人并范贤,秦氏并范帧,正瞧见大夫正开箱取针,银针在阳光下一闪,就像发出的一声嘲笑。
名医缓缓将针扎在范崇的眉心,范崇眼皮大跳,喉咙翻动,又汪出一大口来。
秦氏等人慌忙退出去,范悠兰也急忙转身退出,范世衷皱起眉头硬生生挺住了。
范世衷朝门外大喊:“来人,给大公子擦洗。”
婢女仆从纷纷进来,有端着盆水的,有拿着毛巾的,有带着新衣物的,一番折腾,范崇终于又焕然一新了。
名医转头看了范世衷一眼,范世衷示意继续。
便又施一针,这次范崇没有反应,周围众人却是再也不敢上前。接连三十针全部下完,范崇的呼吸竟然神气的恢复了不少。
名医的额上出了不少的汗,他用宽袖擦拭,摇晃着站了起来。走近范世衷小声道:“大人,强弩之末,无以为继呀!时辰已至,便让令公子安息吧!”
范世衷皱了皱眉,挥挥手令名医退下了。
秦氏一众在庭外切切杂谈,无非都是一副悲戚的模样,为范崇的病伤心。正交谈着,名医已经走了出来。
秦氏忙上前打听,“大公子如何了?”
名医道:“暂时稳定了,二夫人放宽心。”
三夫人向来怯懦,此时却冒出一句,“今晨吐了一回,刚才又吐了一回,次次带血,可是不好的征兆。”
一旁的范贤紧紧皱起了眉头,心知母亲的话说的不好了,连忙看范悠兰一眼,谁知范悠兰正与自家的丫鬟交谈着什么恶,根本没注意这边。他稍稍放了点心,不想一转头,正撞见秦氏不易察觉的笑容,又皱起了眉。
上前解释道:“母亲不要忧思过重了,大夫人已是憔悴,母亲也该为父亲分忧。”
秦氏附和,“是啊,咱们也该往好的地方看。”
她不便多说什么,这些日子以来,受了秦未双的牵连,她的处境非常不好,若非范世衷还顾念着旧情,以及清楚她对于某些事完全没有干系,否则她绝非今日还能安闲地站在这里说话。
众人又是说了一会,却不知范悠兰的丫鬟什么时候走的,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又过了一会,大夫人竟有带着几个丫鬟仆妇赶来了,她似乎已经收拾好了心情,只是脸上还挂着泪痕。
远远地就看见了名医,大夫人径直走过来,扬起一个带着恨意的苦笑,“这些日子多亏了大夫您,我的儿子才苟延残喘至今,若非您,他早就安息了!”
名医无奈道:“小人不过奉命而行,请大夫人宽谅。”
大夫人无话可说,只得哀怨地看了名医一眼,转身去了屋内。
一个丫鬟也端着一个包裹跟着进去了。
范世衷没想到大夫人又来了,他皱起眉,试图安慰两句,“你看,崇儿已经稳定了许多,应该是睡着了。”
看见床上只剩一把骨头的范崇,大夫人不禁悲从中来,眼睛中的恨意再也藏不住,可理智压制着她,只叫她说得体的话,“我知道你不爱听我的话,但是今天我是一定要说的。崇儿已经不行了,我老家的人都说,人要在死前穿上寿衣,否则入了阴曹不肯收,会成为孤魂野鬼,我不想咱们的崇儿成为孤魂野鬼无依无靠。”
她将身后丫鬟的包裹拿过来,在范世衷面前打开,“这一件是我准备好的,在崇儿咽气前,给他穿上吧,让他干干净净安安心心地走。”
范世衷转头一看,是一件做工仔细的寿衣。他摸起来针脚细看,忽然觉得心里一痛,道:“这是你自己做的吧,你缝东西爱用十字的纹路,这个我知道。”
大夫人强忍住泪水,“我从来没想过,要亲手给自己的儿子做寿衣。”
她咬着嘴唇,将眼泪咽回去,直咽得嗓子发疼,带着哭音哀求着:“世衷啊,让崇儿走吧,他已经受了太多的苦了,太多了!”
范世衷别过了头,不让大夫人看见他红了的眼角。
也是,到时候了。
“给大公子穿上。”范世衷吩咐丫鬟道。
一堆人便又围了上去,大夫人眼巴巴忘了范世衷一眼,范世衷挥了挥手,“你去吧!”
大夫人这才扑了上去,一针一针拿掉了针灸,眼泪也跟着扑簌簌地往下掉,一口一口声声唤着,“儿啊儿啊,娘给你穿上新衣,你带着这身安心地去吧,娘会给你点灯,给你践行……”
大夫人带着哭声不断的重复着,院内的众人也蜂拥着挤进屋里,范悠兰也扑到床边,终于能放出声音大哭起来。
范崇穿好寿衣,呼吸变得异常急促,他瘦骨嶙峋的手突然抬起,大夫人一把握住,知道这是范崇回光返照了,一定是有话要说。
范崇睁开眼睛,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大夫人赶忙把耳朵凑过去,仔细分辨着范崇说的音节。
他用尽全身力气,只说了三个字“秦——未——双”,便全身脱力,伴着一声惨烈的喊叫,含恨而终。
生时荣华尽享,锦衣华袍,死时一副枯骨,留恨人间。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范崇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