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劝你耗子尾汁》非之雪

48、戒律堂

　　哒哒哒

　　脚步声由远及近，李稼轩在黑暗中抬起头来，他轻轻地吸了下鼻水，掩饰自己的窘迫。

　　崔中海慢慢走到近前，居高临下看着眼前这个落魄的男人。

　　他习惯性地摸摸自己的八字胡，惊诧道：“你一个大男人哭什么？”

　　李稼轩没想到会被拆穿，不过被拆穿了他心里竟也不觉得羞辱，或许是这一路上受到的羞辱太多了吧，他早就麻木了。

　　他冷笑一声，“你来这里不是为了看我笑话的吧？想做什么就尽管来吧，我一点也不怕！”

　　崔中海多年审问犯人的经验告诉他，真正的硬骨头不会放狠话。

　　就好比一条狗，会咬人的绝不会叫，没有胆量的才会露出尖牙，企图吓跑别人。

　　他觉得李稼轩就是后者。

　　“你猜错了，其实我就是来看笑话的。”崔中海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一伸手，将覆在李稼轩眼前的黑布扯了下来。

　　白光瞬间涌入，李稼轩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崔中海看到李稼轩的窘样，不禁哈哈大笑：“比如你现在这个样子，就很好笑！”

　　李稼轩的身子扭动了两下，似乎是想要挣脱铁链的束缚，给崔中海一个结结实实的巴掌。可惜没用，他挣不开。只好低下头，渐渐适应着亮光。

　　也努力适应被人踩在脚下的感觉。

　　崔中海很有耐心地等着他，直到李稼轩抬起了头，才慢悠悠地说道：“好点了？没关系，一开始到我们这里的犯人都不适应，时间长就好了。给你摘下黑布其实是想让你看看这里的风光，你可以环视一下周围，都是你以后能用得上的东西。”

　　李稼轩环视一圈，发现全部都是刑具，有的带血，有的残损，无一不是触目惊心。
　　他早就耳闻戒律堂的威力，如今深陷其中，才彻骨感受到了。

　　崔中海看见李稼轩眼中闪过的一丝恐惧，满意地笑了，耐心劝导着，就像劝导一只迷途的羔羊，“其实你也可以一样不用，”他把脸凑近了一点，“你知道我想知道什么。”

　　李稼轩看着这一张脸，有些滑稽，可又带着威胁和恐怖。
　　他没有说话，他还没有做好失败的准备，因为一旦他开了口，黎城的一切就会化为泡影，他的神仙居，他的女人们，他的地位，他的……所有。

　　“你不过是在意昔日的荣宠罢了。”崔中海一语中的，道出了他的心思，“每一个犯人都是这样，以为瞒得了一时就还有转机，最后还不是在百般折磨下全部招供了吗？”

　　“而你，”崔中海审视着，带着嘲讽的语气，“不过是被放弃的棋子，你以为什么都不说，昔日的荣宠就还能回到你身上吗？范世衷这样的人，不配你忠心护主！”

　　李稼轩听了这一番话，脑海中又浮现出李仲勋死去的模样。
　　他的儿子是因他而死的，可罪魁祸首不是他，而是范世衷！既然范世衷不仁，他就应该不义，何苦为了不仁之辈白白受尽皮肉之苦呢？
　　崔中海说的是对的，这东西说与不说，昔日的荣宠终究是回不来了。

　　“好。”李稼轩看了眼周围的刑具，又看了眼崔中海，坚定道：“我什么都说。”

　　崔中海正要笑意盈脸，李稼轩却又说道：“不过我是一个商人，逐利就是我的本性，我全盘托出范世衷的事，相应的我要一样东西！”

　　崔中海笑了笑，“你想在安凌开一家神仙居？这不可能！大理寺不会容许有这样的存在。”

　　李稼轩却摇了摇头，“荣宠已不再，没有范世衷我也是个待罪之身，想重回往日的繁华富足是不可能的了，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

　　崔中海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李稼轩讲的条件他是一定会应允的，不过能不能实践他就不确定了，这只老狐狸也在黎城叱咤了些许年，不管是什么算盘，都不可能是好算盘。
　　崔中海想，我姑且就听他一回。

　　“那你想要什么？”崔中海问。

　　李稼轩疲惫的眼睛里闪过光华，声音却有些沙哑，“一个……女人。”
　　倒像是自己也有点不确定似的。

　　哦，不是为钱，是为情。看来这个商人已经和银钱周旋得够了，想要和女人周旋周旋。
　　崔中海揣度着，他自然也是知道李稼轩和玉兰的事情，便问道：“你不会是想要玉兰吧？”

　　李稼轩略有些诧异地抬起头，不过又马上垂下去，他又何必吃惊崔中海的神通广大呢？大理寺已经将他的底细查的一清二楚了。

　　他坦言：“是，我要她回到我身边。”

　　不知怎的，他这一吐言，竟像是将自己的真心也吐露出来似的，没有半点犹疑的彻底认清了自己。

　　崔中海面不改色，随后轻轻一笑，“只要你告诉我范世衷的恶行，我不仅会把玉兰还给你，还会减轻你的处罚。李员外，这个买卖可是划算的很！”

　　李稼轩终于展露出一点笑颜，“大理寺向来秉公职守，我也相信大人的为人，不会食言。”

　　“那是自然！”崔中海的八字胡颤了颤，笑的声音更大了。

　　***

　　四十年前，范世衷的父亲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一次偶然的机会，他结识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娼妓出身，弹得一手好琵琶，与当时的达官显贵私下来往密切。

　　纵使身侧常伴郎，却没有一个是真心。这个女人遇见了范父后竟一见倾心，认定这人便是命中注定的良人。

　　女人借着人脉关系，给范父搭建了贩盐的商图，范父也是头脑灵活，私下贩盐本应是重罪，但二人的秘密一直被罩在乌云之下，未被人发现。

　　仅两年，撮取的钱财不仅成功将女人赎身，还在黎城最好的地段买了最好的房子。

　　本可以借着贩盐发家致富，但二人终日担惊受怕，相比私自贩盐的处罚之重，二人走上了女人的旧路，不过这个时候，女人便不再是妓女，摇身成为背后的真正的老板。

　　妓院本来就充斥着暴力，不少女子不堪受辱，死在那里。没有新鲜的血液，妓院也无力为继。范父的离世又给范家一个极大的打击，为了维持范家的荣耀，女人用重金给儿子范世衷买了一个官职，两年后又凭借着官员之亲眷的关系使得其妹入宫为妃。

　　然而底子不深，终究被人所看清，其妹初入皇宫并不受宠，甚至连皇上的面都看不到。范世衷一个小小官职不受重视，仍是末流。

　　为了改变现状，范母决定整治即将凋敝的妓院，她和儿子合谋运送拐来的女子，从此成为妓院稳定的来源，但是碍于身份的限制，他们必须要找一个中间人。

　　于是就找到了李稼轩，从此李稼轩成了李员外，凭借着妓院得来的钱财，范家也是四处打点，终于成就了今时今日的地位。

　　所以范家的荣华富贵便都是从女人身上得来的，他们是踏着数以千计的女人的尸首爬上去的！

　　***
　　崔中海听完李稼轩的表述，强忍住心中的愤怒，尽量理智道：“只凭你一个人证，我们还不足以撼动范家。”

　　“物证也是有的，”李稼轩道，“这些年我和范世衷的书信全都留着。”
　　他说完忽然苦涩的一笑，“我本来以为是用不上的，可是这么多年的小心谨慎，我知道当初他们找我就是把我当作盾牌，盾牌我可以做，但是我不想做他们的替死鬼。”

　　“难怪范世衷那么想杀了你。”崔中海摇摇头，“多行不义必自毙，他迟早会遭受报应，给死去的冤魂赔罪。我现在还不能放了你，你即便是他的盾牌，可是你扪心自问，这么些年你又做了多少坏事恶事，他是恶虎，你也是狠狼。”

　　李稼轩垂下了头，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了。

　　“我的确凶狠，”李稼轩的心里发痛，“这些年，我得到的都是冰冷的银钱，可是温情我却至今没有得到，我每日殚精竭虑，怕追查，怕报复，怕产业的一朝荒废。我对待女人就像对待一件衣服，撕破了扯烂了我也不在乎……可是，可是有一个女人我却始终也不能忘，她是我第一个爱上的人，也是我第一个亲手杀死的人。从此我就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人，再杀了她！再爱上一个人，再杀了她……有时候，这种摧毁，让我觉得我是活着的……”

　　崔中海慢慢皱起了眉头，心里直泛起恶心。

　　“可是我每天都会做梦，我总能梦见彩蝶，她会来到我身边重复以前说过的话。”李稼轩想要把手捂住脸，他却做不到，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可怜的呜呜的声音，“这是我最怕的场景，可我又有点期待它。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后来我就遇到了玉兰，她和彩蝶很像，眼神也像，笑起来也像，连声音都一模一样。我抓住了她，把她放在我身边，从此就再也没有做过噩梦。”

　　李稼轩抬起头，眼睛里有红血丝渗出来，“可是最近彩蝶又出现了，今晚她还会来找我的，我们的儿子死了，她或许已经知道了。”

　　听着听着，李稼轩的话渐渐就变成了呢喃。

　　不知道是这几日的折磨让他变成了这样，还是李稼轩他本来就是疯子。崔中海的眉头越皱越深，，从一个疯子的话中听出来一点东西。

　　“为什么彩蝶又回来了？玉兰呢？”崔中海的心里有不好的念头。

　　“玉兰？”李稼轩如梦方醒，“她……”李稼轩瞪大了眼睛，记忆中黄色的花瓣飞舞，在一片葵花海的深处，他看见了玉兰如初见时的笑容。

　　玉兰她，终于看见葵花海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