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时知日不知你》沙硕

35、第三十五章

　　可是，上天却不愿意放过她，在她以为自己可以平静如水地度过这两年时，第三件事情发生了，且一上来就将她打入了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第三件事是关于她自己，关于大脑的钥匙。某一天醒来，她发现自己的记忆遗失了。
　　一开始，她以为只是时间在作祟，毕竟，即便没有外界的作用，大脑也一样在遗忘某些久远的事情。
　　可后来，她意识到这些事情在脑海里完全空白，甚至可以说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丝线索都不存在。
　　她是在生日那天发现了这件事情，她第一个遗忘的或许就是她的生日。
　　那天，班级组织了集体活动，在顺流的时光里，这种耗体力的活动她是绝对不会参加的。然而宋朝晖具有超强的“拧巴”力，在她的三寸不烂之舌，以及强行撕扯下，唐璌还是从了。
　　到了集合地，叶辰瑞和纪浩哲已经到了，并列而立的还有叶辰瑞正在进行时的女朋友傅艺薇。
　　一见到她，他们热情地迎了上来，五人凑在一起谈笑风生。待班长点完名，众人便陆续爬上校车，前往登山点。
　　爬山绝对是一项体力活，爬到三分之一的时候全班有三分之一的人不行了，爬到三分之二的时候全班又有三分之二的人倒下了。最后爬上山顶的寥寥数人，唐璌也是硕果之一。
　　不过，她不是自己爬上来的，是被叶辰瑞揪着领子提上来的，如果不是叶辰瑞发了疯似的坚持，她在三分之一处时就该倒下了。
　　除了她，另外熟悉的硕果里还有傅艺薇、纪浩哲和宋朝晖，这几个人的体力都好的出奇，到达山顶时，面不红气不喘，看上去很是惬意。
　　可惜她无力赞扬，瘫在地上疯狂地喘息。
　　她不明白叶辰瑞为何非要拉着她上来，且不论她如何撒泼哀求叫喊，愣是面不改色，连眉头也没皱一下，硬是把她扯到了山顶才撒手。
　　在她拧开瓶盖喝水的时候，叶辰瑞走到她的身边，问她风景怎么样。
　　她抬头看了看，确实很美，白云悬在头上，天空好像触手可及，从上往下，众山皆下视，入目间，层峦叠嶂，千峰翠色。
　　只可惜，她已经出气多进气少，无力欣赏这无限风光，只一个劲儿的点头。
　　叶辰瑞打开背包，从里面掏出一个礼盒递给她，她没接，只是疑惑的望着他。
　　傅艺薇却在此时靠了过来，如一朵解语花给了答案，她说：“生日礼物，我和辰瑞一起挑的，希望你能喜欢。”
　　就在这时，她才知道今天是她的生日，只是脑海里竟无半点印象。她拿出手机查询日期——5月18日，她一点儿也记不起来这是她的出生日期。
　　她呆坐了一会儿，这个信号令她惶恐不安。
　　她的生日是一种禁忌——它是母亲的忌日，她的母亲因产后大出血而去世，关于这一点，她没有理由会忘记。
　　她在脑海里一一回忆，那些熟悉的人，那些深刻的往事，一桩桩一件件，她发现记忆中的脸渐渐的模糊，而往事也慢慢化成碎片，闭上眼，她仔细地思索。
　　一直到晚上，都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她爬上床，蒙上被子，闭着眼睛继续想。
　　宋朝晖提着两个热水瓶出去接热水，一个是她的。门被关上的刹那，整个房间里空无一人，寝室狭小的空间在刹那间变得阴沉沉的。
　　她的胸腔开始剧烈地起伏起来，空气稀薄得过分，她只好掀开被子，穿衣出门。
　　她漫无目的地游荡着，指针从六点转到九点，校园里依旧热闹，她的影子在路灯下忽明忽暗，好似游魂一般。
　　一直走到脚步虚浮，她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来，只是心情依旧不能平复，挣扎了很久，她还是拨通了叶辰瑞的电话。
　　叶辰瑞到的很快，五分钟不到便站在了她面前，望着他气喘吁吁的模样，她的心忽然很柔软，眼睛也变得很潮湿，她对叶辰瑞说：“今天是我的生日，我要你对我的外形、品德、修养等做五百字的夸赞。”
　　叶辰瑞先是诧异，再是对她的脑子进行了一番抽丝剥茧的质疑，最后不情不愿地憋出了五百个字重复了四百个字的词语。
　　她一把抱住他的腰，头靠在他的腹部，眼泪不能自已的落了下来，她说：“秋香，我有东西丢了。”
　　“重要吗？”叶辰瑞说。
　　“很重要。”她说，“比我的生命都要重要一点。”
　　“能找回来吗？”叶辰瑞说。
　　“不知道。”她说，“我很害怕，如果全部丢了，我该怎么办。”
　　“说的跟真的一样。”叶辰瑞说，“你把我叫下来，不会就是为了和我开玩笑吧。”
　　“秋香，你有愿望吗。”她说，“或者有没有什么遗憾的事情，我帮你圆。”
　　“有啊。”叶辰瑞说，“你能别这么抱着我吗，太暧昧了？”
　　她摇摇头，并且抱得更紧一些。
　　叶辰瑞哭笑不得，却也没有松开，因为他感受到了腹部潮湿的泪意。
　　今天对她而言，还有另外一个特殊的意义，她的伤心其实也是在所难免——他以为，她这是在思念母亲，于是伸出手，在她的背上一下又一下温柔的拍着。
　　时间安静地流淌，河水在夜晚的沉寂里“淅淅沥沥”的轻轻鸣颂，水本身没有声音，风将它带到泥土，草地，花朵，柳树——然后世界就有了自然的声音。
　　她被这美妙的夜晚感动了，多年以后，即使记忆不在，感觉会记住这一切吧。
　　那就什么都别想了，在逆流的时光里，她只剩下了当下。
　　她闭上眼睛，正当她想将这些东西一一存入感官时，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惊叹声，叶辰瑞当即松开了她。
　　她睁开眼看去，原来是傅艺薇。
　　清冷的月光下，傅艺薇的目光被映得有些灰暗，她只好和她解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可是傅艺薇根本不信她，只盯着叶辰瑞寻求答案。
　　叶辰瑞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呆呆地站在原地愣是一个字没说。
　　傅艺薇转身就走，唐璌踹了踹他的脚跟，让他赶紧追上去，他追了几步，又转身退了回来。她疑惑地望着他，他迎上她的目光，对她说：“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不能丢下你。”
　　“我马上就回寝室了。”她说。
　　“我送你回去。”叶辰瑞说。
　　“不用了，”她说，“去找她吧，她现在更需要你。”
　　“不行，我不能再把你丢下。”叶辰瑞说。
　　“为什么？”她说。
　　“上一次把你丢下，就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他说，“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唐璌的喉间忽然哽咽了，她不知道叶辰瑞为什么会提起那件事情，那是她最不愿意面对的记忆，是她心中最沉重的伤口，也是他们的爱情会无数次错过的罪恶之源，只要想到，就会生出一种难以遏制的恐怖和恶心。
　　那是在家乡的一个雨夜，她被□□了，当她半裸着躺在泥地里想要自尽时，是叶辰瑞最先发现了她，也是他阻止了她。
　　从那天开始，他就成了她的守护神，一直等到林越出现在她身边，他才卸下了包袱。
　　其实，这件事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就像他说的，他只是丢下了她，她会遭受这些，终究还是因为太倒霉了。
　　他却把责任全都归结到了自己身上，在最初的几年，只要见到她，他就会不由自主的低下头，那份自责几乎要将他淹没。
　　她再次抱住他，他的身体正微微颤抖，她伸出手，同他那样轻轻地拍着，她的心在这轻柔的节拍中慢慢平静下来，那段记忆忽然失去了曾经的重量，还有现在，丢失的记忆也变得不再重要，反正，他们的心会永远站在一起。
　　她开始了与记忆奋战的日子，说是奋战，其实手段非常柔和，她像对待爱情一样对待自己的记忆。
　　每天的早晨和中午，她会冥想一小时，而晚上则直接冥想到死亡。
　　她不知道这种方式是否有效，因为忘记的再也记不起来，忘记的也不知道已经忘记。
　　她却觉得很踏实，一天结束，胸口满满都是往事，很温暖。
　　只是渐渐地——这是一个很缓慢的过程，她的回忆时长慢慢变短，很多时候，同样的事情需要绕上十几遍才能将夜晚填满。
　　于是，她试着用纸笔记录，第一行写上日期，第二行空两格开始写正文，就像日记似的，这样一来，回忆就延长很多了，毕竟这些记忆形成文字需要很长的时间。
　　可惜，它们不能永远流存。
　　一直等到她的纸上只剩下一条又一条或长或短的零星碎片时，她知道回忆已经不适合形成文字了，因为她不仅看不懂，而且总是令大脑感觉到混乱。
　　庆幸的是，她还看得懂文字，上苍唯一的怜悯就是：无论她忘记了多少，文字的意象还妥妥的保存在记忆里，或者说镌刻在骨血中。
　　时间一年又一年，她并没与觉得生活有多少变化，相反，她的胸口变得轻松了，并不是那种空空荡荡的感觉，而是一种类似于大彻大悟的淡然，纵然绝大多数的事物都令她茫然，但还好，到目前为止，她还记得叶辰瑞，记得宋朝晖，记得很多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