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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唐璌从来没有想过,会在34岁的年纪“回忆”自己的一生,不是在脑子里抓住点零星片段铆足了劲儿畅想,而是亲身经历,每一个细节都不容错过。
      她终于明白,自杀并没有带来重生与救赎,而是进入了另一种地狱,这个地狱名叫时光逆行——即沿着过往三十年的时间轨迹,一天一天逆向行驶,世界还是这个世界,只是她的时间轨迹与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同,好比一个圆圈里的两辆列车,虽然路过的是同样的风景,但永远也不会相交,她的世界正在以天为单位后退,没有人知道,即便囔囔的人尽皆知,即便所有人从心底相信这个荒诞的事实,有效期也只有一天,24小时一过,一切回到原位。
      她无法接受这个现实,时间这支可以淡化所有痕迹的笔忽然换了魔法,与酒一样,过得越久,痛苦就越浓烈,甚至它根本就是痛苦之源。
      距离那一天已经过去三天,在这三天里,她像一只老鼠躲在乌漆墨黑的角落,像一尊石像蹲在荒草丛生的墓前,像一盏枯灯烂在蛛网尘封的世间,她不敢去想任何东西,决定去死的那一刻,她摒弃了一切,死了以后,一切又回来了,伪装成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却要她旁观所有人的太平盛世。
      她不甘心。在经历了三天的茫然以后,她决定去寻找任何可能的办法来改变这诡谲的命运。
      她去了命理馆,希望借助八卦五行、塔罗牌、星座之类的神奇力量解开命运之谜,可惜,这些玩意儿只针对活人,着重于爱情、婚姻、健康、事业等的命理测算,而对于死人,或者说是活死人,不仅没给一点儿批示,反而讪笑着建议她去逛逛精神病院。
      她也确实去了,在做了各色各样的检测之后,报告显示精神正常,不具备分裂嫌疑,她不信,于是不依不饶的吵闹了一番,最后,她被不知从何而来的保安扑倒在地,并注射了一剂镇定剂而昏睡过去。
      她还去了科研基地。这些场所一点儿也不欢迎大脑失常的普通疯子,她还未开口,便被轰了出来,不过,她并不放弃,对着一众人不要脸的软磨硬泡,并莫名其妙的充当了数多次实验小白鼠后,她终于见到了各类专家,只是,刚开口说了几句,她又被轰了出来。
      经过了不计其数的失败的外力尝试后,她只好借助自身的努力与信仰的威力来摆脱这诙谐的命运。
      起先,她逼迫自己彻夜不眠,头悬梁,锥刺股,冰水沐浴,噪音刺激,可是不管如何自残,她总是会在不知不觉中失去意识。
      因此,她决定将自杀列为活动日常。她采用不同的方式进行自杀,跳楼属于经典项目,毕竟她的生命就是这么结束的,为了不扰民,她总是在深夜十二点前赤脚进行此项运动。
      还有上吊,嗑药,雷劈等,其中上吊最为痛苦,也最为漫长,她只尝试了一次便不得不作罢。
      嗑药的使用率仅次于跳楼,尽管有很多药物属于处方药或者违禁品,但庆幸的是,她可以通过不要命的抢夺来实现。
      而雷劈是当中最为麻烦的项目,它不但受制于天气和时间的影响,还有运气的成分掺杂其中,有好几次,她按照天气预报的指示前往不同城市追雷而去,却因为够不着避雷针而只能眼睁睁的望着惊雷在眼前一晃而过。
      在死亡了无数次,也挫败了无数次以后,她开始给佛祖、各路神仙、各位祖先,以及各门各派的西方大神们上香烧钱,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终日朝拜。
      事实上,比起烂在那堆臭不可闻的死水里,她宁可寄希望于这个神奇的时代。她疯狂地将所有有病没病的法子实践了一遍,也一次又一次的被各大警务系统强制幽闭。
      她点燃了所有希望,虔诚地跪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诵念,可是没用,什么都没用,什么都是空,她依然会踏着时间的前一天在黎明六点醒来。
      一个多月以后,她彻底放弃,并回到了最初的状态,画地为牢,终日蜷缩在死亡后醒来的床上。一连两周,她睡得昏天黑地,睡得日月无光,浑似动物冬眠一般,不曾挪动过一处。
      在这无动于衷的逆行世界,当希望耗尽,生活简直和垃圾一样多余。
      她本想就这么睡下去,却因为来客不胜其烦的搅扰而放弃了这种躺在棺材里的生活。
      星期六上午,她如往常那般在床上修禅,门铃突兀地响了起来,刺耳声宛如晨起的公鸡,在寂静的空间里唱起了慷慨的男高音。
      她当即被吵醒,睁开眼眨了眨,又闭上,按照惯例,只要响上几声,待来人判定里面没人,铃声就会熄灭。
      她拉上被子盖在头上,并堵住耳朵,静静等待铃声过去,可是屡试不爽的惯例也不知为何忽然不灵了,门铃响了很久,就是不减势头,她烦躁的腾起身,并抓起枕头奋力一扔。
      门外的不速之客是叶辰瑞,她站在门缝前,直接下了逐客令。
      叶辰瑞淡淡地瞥了一眼,伸手连人带门一起推开,屋内并未开空调,暑气径直给身体蒙上了一层厚布,他换上拖鞋,边走边像个老爷似的发号施令:
      “给我一杯冰水。 ”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此刻,她正撅着屁股被夹在门后,而下颚避无可避地抵在一家三口的照片上,她闭上眼,低下头顺势一顶,借用头部的力量甩上门,又睁开眼,语气不善的拒绝了这个要求。
      叶辰瑞刚要黏上沙发的臀部经过慎重思考后又提起,并转了个圈儿,熟门熟路地绕到厨房,拉开橱柜,拿出专属茶杯,再打开冰箱从模具里挖出几块冰扔进杯里倒上水,想了想,又准备了另一杯,然后他关上冰箱,握着两杯水回到客厅。
      他抹了抹汗,三下喝个干净,热气褪去,他如往常一般开始找晦气。
      她再次重复深呼吸这个动作,并放空大脑,任他在一旁东拉西扯,就是不搭话。
      一人唱戏不免无趣,他左右探了探,探寻另外两人的踪迹,在得知他们都不在家时,他仰头躺上沙发,眯着眼要求她去准备午饭。
      她忍住不耐,明言这里不是餐厅,他却扬言外卖吃多了要吃点家常菜养胃,还要求三菜一汤,能简单凑合就行。
      她捧住杯子,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极力克制住朝那人脸上泼水的冲动,眼前的人毕竟不是林越,她没有理由同他发火,也不能迁怒于他,更重要的是:没事找事的无聊挑衅象征着他俩之间的日常友谊,假使表现得太过冲动,对她而言无异于一场麻烦。
      她颤巍巍地捧着杯子凑近嘴边,透心凉瞬间在身体里炸开,她呼出一口气,与他讲道理。她说:“第一,我不是你们家保姆,你也已经断奶很多年;第二,我身体不舒服,没心情和你闲扯;第三,我现在要睡觉,你赶紧滚蛋。”
      叶辰瑞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反驳道:“第一,我免费给你带孩子,你给我做顿饭属于等价交换;第二,看看你脸颊两侧的高原红,营养过剩容易肥胖;第三,是你昨天非让我过来的,禽兽。”
      她愣了一下,忽而记起一件事来,他是她的料理白鼠,经常被强制性试吃各种新菜,包括黑暗料理。
      她放下武器,婉转的表示身体真的很欠安,让他去冰箱里找东西吃,但他不为所动,还强烈抨击了装病这个无耻的行径。
      为了一顿午饭,撕扯了几个来回,她终于控制不住脾气,从沙发上弹起来将他从头到脚的数落了一遍。他面不改色的听她说完,而后淡笑着请她继续发泄,他说:“更年期千万不能憋着,要把情绪全部释放出来,不然容易全身瘫痪。”
      她扭头栽入沙发,绒质布料紧紧包裹在鼻翼四周,她以口腔吐息,拉风箱似的呼吸声“呼哧呼哧”不停地抽着,她憋得满脸通红,却再也不想多说一句。
      她最大的错就是忍耐不足,不然怎会被一通门铃影响至此。他仍在耳边念着:“我看,你是老毛病又犯了。”
      她立马塞住耳朵,可是声音还是从手指缝里钻进来,他说:“老林工作上的事情你又插手了,老林又拒绝了你换房的提议,老林又提出不给笑笑换幼儿园。”
      她将脸埋得更深,叶辰瑞却说得上了瘾,“你就不能收敛一点,老林一个身子骨,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她捞起靠枕对准他的脸砸了上去,他伸手接住,同时从靠枕后探出半边脸反击她的暴行,他说:“你就倔吧,就你这么下去,老林早晚得出轨。”
      这句话一针见血,胸口尚未痊愈的水泡流出脓水,整个胸腔到处都是溃烂,回忆充满了恶臭,她难受得想吐,理智什么的全然扔在了脑后,她咆哮道:“他凭什么出轨,他有什么资格出轨,我把我的全部都交给了他,他凭什么不说一声就出轨。”
      但一吼完就后悔了,她扭头缩进沙发,打定主意装死到底。
      叶辰瑞却来了兴致,他长腿一抬跨过茶几,开启了第一轮农村大妈式的八卦:“林越真出轨了,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你是怎么发现的,事态发展到了什么程度,老林是不是和小三私奔了,小三漂亮吗?”
      她抄起靠枕盖在脸上,他拂手拨开,开始了第二轮含情脉脉式的轰炸:“伯虎,我们是最好的闺蜜对不对,出轨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能不为你分担呢,你不是一直让我站在你这一边吗,你告诉我,我帮你报仇怎么样?”
      她丢开抱枕,让他明天再过来详谈出轨这件事,他却说害怕她会一睡不醒,所以开始了第三轮关于人生鸡汤式的扯淡,他先是对纵横情场的前半生进行了总结,再是阐述在这一过程中所累积的丰富经验,最后他强调失婚与失恋一样,都要趁早,只要年轻,一切还可以重头再来。
      她求他别说了,她已经领会了他的一片苦心,并发誓会从他深刻的情感经历中寻找救赎之道。
      他表示孺子可教,简单的自我吹嘘了几句后又陷入了事关离婚与孩子的漩涡,其中着重对抚养权的问题析毫剖厘。
      她沉默了,自从认清时光逆行这一现实,她便没有办法再面对笑笑,只要听见声音,呼吸都疼了起来,这清晰的痛提醒着这被诅咒了的逆行世界,这里的一切都是现实的倒影,还是隔着那面镜子,空洞虚妄,永无止境,一切都不重要了,她这么想着,这么念了出来。
      叶辰瑞忽然停止了他的滔滔不绝,他蹙眉审视着她,平日里的吊儿郎当当即阴沉了下来,他说:“我现在倒是由衷希望林越的姘头赶紧登堂入室,反正笑笑也还小,正好能捡个便宜后妈当当,你有什么资格当妈。”
      其实,他的话不无道理,在自杀以后,她确实没有资格再当母亲,只是,当她从这句话中意识到它在未来有可能成为现实时,那份多日以来“闭关修禅”的冷静便直接喂了狗。
      他的激将法成功挑起了她的嫉妒与怒火,甚至全然将她扭曲,她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是不是巴不得林越出轨,你是不是特别想看到我家庭破灭,对,你猜的没错,他和小三跑了,他要和我离婚,我现在就是个废人,你满意了,你现在可以尽情地嘲笑我了!”
      他点了点头,十分厚道的如她所愿,他说:“我不仅要嘲笑你,我还要鄙视你,你去照照镜子看一看你现在的德性,活该林越不要你,谁会守着怨妇过一辈子,你说得对,你就是一个废人,你就该一个人孤独终老。”
      她死命地掐着抱枕,最好能掐得它吐血而亡,她瞪得眼眶发红,可叶辰瑞视若无睹,针尖一样的话从他的嘴里继续扎过来,“我要是你,就一头撞死在这里,不是为了林越出轨,而是为了你的愚蠢,别让我看不起你,唐璌。”
      她被气得全身鼓了起来,却又在一瞬间被扎得瘪了下去,她放过手中无辜的抱枕,它已经严重变形,而且皮肤褶皱不堪,就好像现在的她一样,全都面目全非。
      她垂下头,疲惫再一次漫上来,像一头孤独的老牛,眨眼间风干云倦。过了许久,她说:“没用的,秋香,我彻底完了。”
      她一认输,叶辰瑞也降下了气焰,他叹了口气,搞起了多数闺蜜都会玩的把戏,他让她不要乱想,这件事不是她的错,出轨的那龟儿子才应该下十八层地狱,当然没结婚的就不用了,之前会那么说只是内分泌失调,没有考虑她的感受真的非常抱歉,以后再遇到这种问题他一定注意言辞。
      这是自她能听得懂人话以来他的第一次劝慰,或者说是劝慰的语气,尽管依然混账,但她还是从悲伤中仰起了头,事实上,她总觉得出现了幻听,可叶辰瑞仍在说着:“不就是失个婚嘛,多大点事儿,我们出去走走,喝喝酒聊聊天,打个喷嚏揉揉鼻子就过去了。”
      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心底里死寂的江河多了一滴水,她感受到了来自它微浅的温热,但又很快被冰冷覆盖,就像很快明白过来一切的行为都是毫无意义。
      她推开眼前这场真实的梦境,只有在不分黑白的世界里它才得以生存,得以掩盖所有的荒谬。
      她摇摇头,叶辰瑞也不放弃,他搜罗了几乎所有女性男性失恋或失婚后的经典和流行的娱乐、休闲、体育等除了在家睡觉以外的活动,但她还是摇头,叶辰瑞那打不死的小强精神终于败下阵来,他再次叹了口气,对她说,“伯虎,我知道婚姻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可是你不能总是把幸福建立在别人身上,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就像你习惯的婚姻一样,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但不论有多痛,你都不要放弃自己,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不能一直陷在里面,你还有笑笑,生活还要继续,你不妨走出来看看,真的没有你想像得那么糟糕。”
      从进来到现在,叶辰瑞的啰嗦总算没有那么噪耳,虽然以情动人肉麻又恶俗,但是这些没有意义的废话就像一块石头沉了下去,甚至听得见回响,只是它声东击西,捉住了逆行世界里的一缕神识——无论是死亡还是梦境,死尸或是活尸,既然界限分明,既然都是生活,为什么不能选择一种更快活的方式。好像有一根羽毛在那儿不停搔着,她看着他,说道:“除了你说的那些,还有没有别的方式可以出口恶气?”
      叶辰瑞想了想,回答道:“揍他们。”
      她笑了,死寂的眸光里忽然有了神采,她搭着他的肩膀,对他说:“秋香,我有一个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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