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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从很小的时候起,每逢过年,姑姑总是会带着她去岛上最著名的庙里上香,当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响起,烟火便堆满了不到六十平方的空地,漫天璀璨的花从凌晨一直开到天亮,她爱死了这七彩的天空,也恨死了满地的破烂纸箱,有好几次它不堪重负磕头在地,烟花便“呲溜”着冲她咆哮而来,她每每吓得脚底发软,却总是能化险为夷。
      那时,她就在想,一定是佛祖在保佑。于是,她成了一个虔诚的佛教徒,笃信因果轮回,笃信前世今生,科学不过是对神秘世界的一种遮掩,当她以为自己会被铁钩勾入地狱时,却茫然的发现地狱穿上了画皮。
      她被抛入了水底世界,或者说是海底世界,她尝不出味道,水底也没有生物可以辨别,她待了很久才想到要逃,不过,这注定是徒劳的,她在水底一直游一直游,可是怎么游也游不出去,在她以为,自己要被永远困死在这里的时候,耳边响起了刺耳的声音,随后,白光一闪,她的身体和意识骤然离开了水底。
      她是被俗气的凡尘之音唤醒的,半眯不眯的眼睛浅浅地揭开了沉睡的空间,微弱的光影依稀透了点棱角,随着睁大的眼睛一起明朗起来。
      起初,她以为自己被囚禁在一团薄雾笼罩的囚室里,大概是地狱的牢房,渐渐的,她觉得这间牢房有些熟悉,而且越来越熟悉,但她无法分辨,即便耳边一直唱着流行歌曲,也搅扰不了混沌的大脑。
      最后,她发现身边躺着一团黑影,她不知道这团黑影是个什么东西,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些什么,直到这团黑影像个人一样站了起来,并从右侧绕到左侧,接着拿起了什么东西,音乐声戛然而止。
      她惊得张开嘴,如果眼睛没出问题,她似乎看见一个和林越长得一模一样的东西在眼前漂移,如果耳朵没出问题,她似乎听见这个东西在耳边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然后这个东西蹙了蹙眉,转而接起了电话。
      她继续听着他用熟悉的语言讲着熟悉的话,却无法透过这副同样熟悉的皮囊看出点牛鬼蛇神的端倪,待这副皮囊完成通话,她依旧没有理清思绪。
      皮囊伸手在墙壁上碰了一下,明亮的灯光骤然散开,她闭上眼,过了几秒又睁开,皮囊的模样清晰的在眼前展开,确实是林越的模样,但她不敢相信这就是林越,于是试探着打探他的属相。
      “你是谁,”她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皮囊说。
      她无法从这个回答中得出点什么,但这种疑惑的神态,怎么看都是林越的标准表情,她只好继续探究。
      “你也死了?”她说。
      她不得不做如此怀疑,但凡是一个稍微有点心的人,不可避免的将在悔恨中沉沦半生,自杀也不无可能,可林越的脸上却出现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他伸出手一贯地揉了揉她的发丝,温热的触感好像一滴水落入湖中,她不由得一把握住,热热的,软软的,竟然如此的鲜活。
      她睁大眼睛,视野跟着扩张,四周熟悉的环境拾掇着混沌中一丝一缕的神智回归现实,但脑海里的惊疑却犹如一团乌云迅速膨胀。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四肢和躯干,似乎一切都未改变,可是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变,在她有限的认知里,人死了要么如灯灭,一把火烧成渣渣给这个世界贡献一抔灰;要么下地狱,有多少罪担多少苦,直至罪报受尽或者魂飞魄散。
      可现在这样算什么,是死了还是没死,她越想越觉得后脖子发凉,有什么鬼鬼祟祟的东西在耳边喘息,看得见看不见的地方都开始蠢蠢欲动,她吓得撒手往后逃。
      林越也被吓了一跳,他问她怎么了,为什么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做噩梦了。她静了一瞬,忽然觉得他的说法十分有理,于是张口咬上手臂,剧痛中这个可笑的怀疑随之湮灭。
      她抱紧四肢,乌云在胸口团团倾轧着,就快要兜不住的时候,林越雪上加霜往前凑了凑,她尖叫着让他不要过来。
      他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望着她,担忧从那双墨黑的眸中析出,却教她毛骨悚然,她勉强打起精神,以冒着虚汗的理智,对他说:“你先出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林越迟疑了片刻,接着将手机放上床头柜,门被轻轻合上,她向后靠上床头,屏幕依然亮着光,她的视线不经意扫去:2028年9月22日6时06分——她拿起手机仔仔细细地检查,外部没有坏,内部也没有故障,可日期却莫名其妙的从9月23日后退到了9月22日。
      她打开室内所有的电子设备,都是一样,神经又绷紧了,恐惧揪着这片死亡疑云朝着阴森灵异的轨迹滑去,就像一只滚动的雪球,她坠入了另一种颠覆,比之噩梦更加细思恐极。
      她开始期望这是一场噩梦,即使梦境是出轨、自杀,那些鲜血淋漓只要能够醒来,便是一场青烟消散,可死人会做噩梦吗,死人会疼吗,心头的那一笼恐惧生了根,发了疯似的茂盛生长。
      她不知所措,静止下来的房间空空荡荡,却回响着心跳与呼吸的谩骂,她爬起来朝屋外走。
      一口气走到客厅,短短的几步便虚汗淋漓,她抻着餐桌低低喘息,视线中,林越正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她本能的想要逃,可他却忽然转过身,脚步一瞬间被吸住了,她不受控制地想到了那一天,那座颠倒的世界,她抛出了所有,可疯狂与毁灭过后,确是如此情景。
      她看着看着恍惚觉得自己进入了镜中,她透过光看到了记忆,没有恍如隔世的感慨,也没有一如往昔的怀念,她被束缚住了,镜子里的人牵起嘴角笑了笑,整面镜子荡起了涟漪,她听见他说:“还没清醒过来?”
      她也不知为何点了点头,镜子里的人又笑了起来,痛苦忽然苏醒了,死亡疑云在此刻成了个玩笑横跨在眼前,世界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在天上,一半在地下,而她和林越则是两颗黑白棋子,隔着是生是死的命运棋盘下起了是人是鬼的乾坤奥义。
      她被这诡谲的场景掐住了脖子,而林越却悠然自得的继续说着:“早饭快好了,你去叫笑笑起床吧。”
      她快步走向儿童房,醒来的还有那条疯魔的毒蛇,它正拿着刀子,摆好了姿势,如果不是被满脑不可解说的犹疑缠住,这把刀早以捅入了他的胸口。
      儿童房是温馨的自然系,墙上绘着蓝天白云,模拟大榕树恰到好处的靠在墙边与之辉映,绿色添粉的地毯占据了大半个地面,还有窗边的书桌,也选用大自然的元素,整个房间就像个小型的森林公园。可她却觉得心悸,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没着没落的。
      笑笑睡得很沉,小嘴“呼呼”打着小鼾。她挨坐在床边,睡梦中的孩子像天使,浅浅的笑容唤醒了沉睡的森林。
      她踌躇地抚上她的脸,绵软的触感通了电似的亲吻心底的最柔软处,母爱的天性暂时战胜了恐惧,像是心灵感应一般,笑笑缓缓睁开眼,两颗黑葡萄从湿润的睡意中探出光来,唤道:“妈妈。”
      她突然就呆住了,所有的情绪被这两个字吸入冰冷的漩涡,她那除了愚蠢一无是处的大脑终于记起来做了什么,在那个颠倒的世界,她竟然忘了自己身为人母,她竟然自私的选择了自杀,究竟是怎样禽兽不如的东西才会不顾一切抛下自己的孩子,甚至于在死亡的前一刻还只是考虑到墓穴的款式。
      她控制住僵硬的身体,笑笑的眼睛从记忆里那片不停蜷缩的天幕上开出两颗星星,闪烁着内心深处无与伦比的绝望。
      她再也不敢直视,转身从衣柜里拿出一条白色纱裙给她换上,然后抱下床去洗漱间。
      从洗漱间出来,林越已经摆好了餐具,早餐是鸡蛋、牛奶和燕麦,笑笑最怕这个,从上桌开始就一直耷拉着脑袋,左拨一下右拨一下,林越哄了好久,她才撅起嘴,满脸嫌弃地吃了起来。
      林越揉了揉她的脑袋,笑着说:“听妈妈说,你的画得奖了?”
      “赵老师还把它挂在了教室的展示墙上,”笑笑说,“好多小朋友都很羡慕呢。”
      “这么厉害啊,”林越说,“你画了什么?”
      “我画了一片树叶,”笑笑说,“但我的树叶和别的小朋友不一样,我的树叶上有一个洞。”
      “为什么要画有洞的树叶?”林越说。
      “因为它和小动物做过交流啊。”笑笑说。
      牙齿一下咬上舌头,她垂下头,他们的对话透过眼睛与记忆重叠,9月22日里发生的故事在眼前一来一往拉上拉链,并且严丝合缝,一颗不错。
      她不得不再一次审视这个诡异的日期,有一种类似于天方夜谭的设想浮出水面——上天赐予的一次重生。她实在无法抗拒这颗充满了诱惑的果实,只要有了它,一切都将迎刃而解,她极力克制住内心的澎湃,希望在心上撒了点香火,她决定去寻找更多的线索。
      匆匆结束早餐,她按照故事原来的走向送笑笑去学校。
      启动无人驾驶,汽车缓缓开出小区,而后右拐进入主路,在第一个十字路口前停了下来,红灯五秒倒计时,旁边的公交车与它一起匀速向前,路过第二个红灯,车子又停了来,公交车继续左拐,她偏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左侧的人行道——一对老夫妻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走着,对面的一辆自行车不避不让,从两人身侧风一般擦过,老人们吓得脸色惨白,好一会儿才骂骂咧咧的继续往前。
      她着了魔似的锁住他们的背影,在记忆里,这是一个具有教育意义的时刻,她借此给笑笑上了一课,她记得笑笑愤愤不平地指责了骑自行车的小伙,并抒发了对老人的深深同情,同时表达了自己一定要孝顺长辈的决心。
      如今情景一一重演,她简直要膜拜着些动人的时刻。
      汽车走走停停,终于在学校门口停了下来,她下车给笑笑背上书包,然后蹲下身说着一如往常的话。
      笑笑一蹦一跳地走了,没走几步又转过身挥挥小手道别,纯真的笑容像一颗棉花糖在胸口化开,她忍不住上前抱住她,并亲吻她的脸,清晨的阳光软软糯糯,映得小脸红扑扑的,她又亲了亲,九月的光终于有了温度,她的身体被这种神圣的温暖包裹着,浑身郁结呼啦一声各自奔散。
      此刻,她无所畏惧。
      幼儿园距离公司两公里,加上红绿灯和上班高峰期的拥堵,开车大概花了十分钟,她一到公司就接到大老板的召唤直接去了顶层。
      大老板姓程名远,今年44,青春正健魅力无限宇宙无敌钻石单身汉一枚,含而不露的个性加上难以捉摸的脾性令他的单身之路旷日持久。
      此时,程大老板坐的腰板笔直,脸颊两侧的肌肉绷得拉满了弓,随着喉间“哼”地一声,十二万分的低气压咆哮着朝她扑来,双脚没骨气的软了,她立马表示:“我错了,程总。”
      这种怂兢属于职业本能,即使是历史重演,即使做足了心理准备,也撼动不了被压迫劳工对剥削者骨子里的畏惧,何况错误由她而起。
      当前的昨天,在超负荷工作状态下,因为疲惫或者眼花等原因,导致她在项目最终审核中犯了致命的错误,如果不是今晨老板意外发现,在造成巨大损失的同时她将被扫地出门。
      大老板眼皮一掀,继而开骂:“谱摆得很大嘛,现在才出现,你怎么不吃完午饭再过来。当上个总监就膨胀了是吧,这饭碗你还想不想要了。这种低级错误实习生都不好意思犯,你还在那儿人五人六的,你觉得你配当这个总监吗。工作时间就多花点心思在工作上,别总是想着你们家那一亩三分地的破事儿。”
      噼里啪啦地训了将近半个小时,程大老板终于降下气焰,摆摆手作了最后总结:“这个月的工资扣一半。”
      她微笑着滚蛋,她是真开心,简直止不住的畅快,甚至老板的毒舌都可爱了起来。
      当然,印象中的老板一直可爱——一贯的杀伐决断、赏罚分明,工作完成的好,虽从不表扬但工资单上一定能多笔奖金;工作搞砸了,一定开怀大骂外加下岗罚钱,多么公正的老板,怪不得到现在还找不到女朋友。
      这份喜悦一直持续到回到办公室。她的办公室大约30平米,坐北朝南,室内风格沿用上任主人的简约大气,还有一面占据了整面墙的落地窗,这是她最喜欢的部分,伏案疲倦时,灯海璀璨时,她总会站在窗前眺望最远方。
      她泡了杯咖啡,正要往靠椅上坐,大门“砰”地被踹开,咖啡吓得从杯子里晃荡着跳出来,她赶紧搁上桌,抽了几张纸巾包住手。
      来人是她的助理周彤彤,她抱着一沓文件乐呵呵地蹭进来,顺便播报早间新闻:“姐,刚刚卫嬷嬷又在同事诽谤你,说你靠裙带关系啊,脑袋空空啊,不配做总监啊,卜啦卜啦的。不过老大放心,我直接怼回去了。”
      卫嬷嬷指的是卫琳,对面办公室市场部经理,也是红眼病晚期患者,亏了她多年以来执着不休的追逐,她才能始终保持激情,在事业的大海上一路高歌。
      周彤彤翻开最上面的一份文件要她签字,突然缩进的距离让她僵直了身体,思绪几乎不受控制地回到9月23日那天,那些场景在脑海里骚动起来,她以平和的口吻要她离开。
      但周彤彤并不理解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反而说起了贴心话,她只好指着门让她滚,在脚步声与关门声的惊措中,因周彤彤而卷起的波澜稍稍平静下来。
      不可避免的,面对已然发生却变作还未发生的残酷现实,她陷入了矛盾,她想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是林越的决绝让她明白了婚姻迟早会灭亡,昨天,她没有勇气面对,所以选择自杀,但如今一切从头再来,她更加迷惘。
      虽然,她为重生庆幸着,却也为婚姻痛苦着,她无法将它们从脑海里驱逐,更做不到坦然接受,重生的欣喜如潮水退去。
      一直等到黑夜降临,她躲在被子里,双眼像只猫在神秘莫测的黑夜里偷窥着什么。她睡不着。
      时针绕过来又绕过去,黑夜与过往一样寻常,她做好了彻夜失眠的准备,却在不知何时被偷去了意识。
      完全没有预兆,就像醒来一样,莫名其妙的就到了第二天黎明,她睁开眼,天刚蒙蒙亮,晨起的茫然好一会儿才从脑子里抽离。
      她做着与睡觉相反的动作,掀开薄被,蹬上拖鞋,伸伸懒腰,当脖子扭到左侧时,诡谲再一次揪住了头皮。
      昨天她明明歇在了笑笑的房间,可醒来却在卧室,她盯着左边床头柜上本不应该出现的手机,惊悚搭在了弦上就要射出,手机突然响起来,三原色构成的光晕瞬间盈满了卧室,手机屏幕里映出了令她神魂俱灭的数字——2028年9月21日6时,日期竟然又向前走了一天。
      她直接跌坐在地,好不容易抓住的救命稻草忽然成了惊天噩耗,她品味不了这份黑色幽默,只觉得大海在一夕之间变成了沙漠,而她则是一条死鱼,光溜溜地躺在恐惧上,对水的渴望从沙漠中心开出海市蜃楼,她再次咬上手臂,熟悉的剧痛中她尖叫着扔开手机。
      林越瞬间被惊醒,他先是对着昏暗的房间懵了几秒,然后跳下床探询她的状况。
      望着这具皮囊,她很想咒骂出声,可惜,咽喉已不受控制,咒骂到了嘴边变作迫在眉睫的质疑,她问他今天是几号,却得到了相同的答案,她不可置信的继续问着这个问题,林越直接亮出了他的手机。
      她忍不住将它砸的稀巴烂,连同自己的那一只,只不过手机的材质实在是耐摔,她的暴行反而让它们亮得更刺眼。
      她依然拒绝相信这个答案,甚至不惜放下尊严与昨日对死亡的坚信妥协,她宁愿相信从一开始就是一场梦,一场连环噩梦,什么出轨,什么自杀,什么日期,都是睡梦中的泡影,包括虚伪的感官刺激,只要能够醒来,一切就会回归正常。
      她闭上眼,用上了一辈子的力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是寻遍大脑,除了虚伪的疼痛——更为剧烈的疼痛,再也找不到其他方式醒来,她只好再次寄希望于这具皮囊。她对林越说:“你打我。”
      林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她仰起脸接着说,“我做噩梦了,你快打我。”
      “你现在已经醒了。”林越说。
      “没有,我只是看着醒了,”她说,“但其实还在梦里,我很清楚我还在梦里,你快打我吧!”
      林越起身拧开灯,明亮的光从房顶撒下来,掀开了隔着视野的薄雾,灯光下,她的脸上爬满了焦虑,尤其是两侧的坨红,被一片惨白之色映衬得更为病态。
      林越判定她是发了烧,并且已被高温灼得意识错乱,于是伸手贴向她的额头。
      她扭头躲开,这具皮囊惯于磨磨唧唧的做派彻底磨光了为数不多的耐性,而对疼痛的变态渴望已经濒临边缘,简直一秒也不能多等。
      她猛然推开林越,朝床角撞去,只听见“咚”地一声,她终于如愿以偿地尝到了理想中的剧痛,她痛得直接瘫倒在地,可依然没能醒来。
      她的脸贴着冰冷的木板,血液从额头汩汩流出,她感受到了它们离开的声音,却引发不了任何涟漪,唯一的感觉就是哀伤,连同她的视线一起安在原色木板上,在似梦非梦的绝望里凋零。
      林越急忙扳过她的身体,瓶盖大的缺口在额头绽放出一朵血花,触目惊心,他慌得几乎手足无措,她抬起头,眼泪和血液一起糊住了眼眶,模糊的视线里,她质问他为什么要出轨,一语破的的犀利钉住了林越的瞳孔,就如第一次被戳穿时那样,久久地回不过神,他依然以沉默玩着恩怨不明的心理游戏。
      可她沉默不了,在这场婚姻里自以为放了许多年的风筝,临到现在才恍然大悟,一路而来的风景全然牵在林越的手上,即便是在梦境中,勾勾手指即可翻腾她的喜怒哀乐。
      她痛彻心扉,为婚姻,也为这佯装的梦境,更为了那愚不可及的冲动。
      她推开这具皮囊,一边诅咒一边哭嚎,像一只离了魂的疯子,叨扰着所有人的清晨。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循声而去,林越的脸色骤变,他疾步走向门外,以身体挡住笑笑的视线。
      唐璌也被惊得回了魂,她望着门口,他们的窃窃私语躲在角落的空气里,什么也透不出来。
      门又被合上,林越屈膝蹲在她身前说:“我们去医院。”等了等,又说,“阿璌,你额上的伤口不浅,得赶紧去医院包扎,有什么我们回来再说,好吗?”
      她静默了一会儿,向后靠着床,她让他去送笑笑,林越表示已经通知了叶辰瑞,他一边说一边试图拉起她,但是她避开触碰,冷漠地贴着床沿不肯挪动一下。
      林越直接将她推进了卫生间,洗漱、穿衣、换鞋——鲜有的强势将她变成了提线木偶,恍恍惚惚中,他们到了医院。
      伤口已经不再淌血,只是凝成半湿半干的薄薄一层敷在额前。机器人给她包扎伤口时,林越接了个电话,进来后就变得神色凝重。
      她摆摆手示意赶紧离开,林越却放心不下,肃着脸反复问了好几次,她闭上眼,不愿再多说一句,可林越还在踟蹰,脚步声辗转了许久,最后还是选择离开。
      她听着机械单调枯燥的声音,只觉浑身疲惫,剧痛过后,终究什么也没剩下。
      机器人就是手脚麻利,她捂着纱布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了下来,直到廊上挤得水泄不通时才离开医院。
      当她走出医院大门,阳光已经炙热得能烤出油来,她仰起头盯着头顶的那片天空,光线刺得眼睛不住地落泪,她还是看了很久,引来来来往往一片奇怪的探究,她摸了摸伤口,额头正中心贴着一块白色纱布,隐隐刺痛从指尖的纱布下传来,她迈步离开。
      归因于再三的精挑细选,最近的医院离家只有两公里远。
      医院正门往北步行八百米是一个红绿灯,她等在斑马线后,往来车辆快得不可思议,她别有用心地盯着前方正在跳舞的红灯,倒计时十秒,她抬起脚,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五步、六步——两旁的汽车好似多米诺骨牌,一个搭着一个整齐地停了下来,紧随而至的是各色各样的谩骂,不堪入耳,她停顿了几秒,继续走她未走完的斑马线。
      这从来不是一个友善的世界,浮于表面的客气和尊重大多都是沉于内心的戒备或轻蔑,更遑论陌生人之间,闯红灯这种了结方式不但无耻,而且悲哀,从他们嘴里发出的各种声音紧追着她的脚步,几乎是一刻不歇地赶回家。
      她甩上门,走到客厅阳台,拉开门帘,推开门,熟悉的画面一股脑儿倾泻下来,她挺起胸膛,就着失血带来的眩晕感一鼓作气踏上阳台,手机突然震动起来,贴着口袋一阵酥麻,刚想不管不顾抬起第二只脚,铃声紧跟着响起,刺耳的旋律吵得人心火上炎,她气急败坏地掏出手机,屏幕显示为“秋香”,她静了一瞬,继而狠狠地蹬了蹬台面,透过无线电,叶辰瑞的声音传来:
      “听说你自残了?”
      咋然间听见他的声音,也不知为何特别想见到他,这是生命中的另外一个男主角。短短三天,却恍如隔世。她想,如果那一天能见到他,也许悲剧就不会发生,可惜到最后一刻也没能想起来与他道别。
      她咽下喉间忽然而至的哽咽,她请他照顾好笑笑,虽然知道就算不说他也会这么做,但她还是重点强调,她还感谢他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陪在她身边,以及这些年所给与的各种帮助,最后,她对他说:“对不起,秋香,我后悔了。”
      她曾在他面前赌咒她的婚姻绝不会失败,甚至信誓旦旦的为其作了未来几十年的设想,梦幻绮丽的气泡迷得人眼花缭乱,这大概是所有入坑者的迷障,她将手机向后抛去,叶辰瑞的声音像一条抛物线,由深到远,她如破败的蝴蝶张开双翅,眼下的路不知死所。
      这个世界,除了“如果”,“可惜”也是最遗憾的事儿,可惜这个世界没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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