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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新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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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澄明一晚上都在辗转反侧。
好容易睡着了,梦里又全都是各种遭受厌弃的情节,硬生生将他吓醒了。
算起来他也不曾睡多久,但季澄明醒了却就是睡不着,硬生生地盯着窗外的天色,慢慢熬到了天亮。
这段时间里他也不是完全放空。
曾经心魔劫中的梦境给了他严厉的教训——如果外界当真以为他错了,那他最好的办法绝不是去向师父磕头。
他必须认错,必须向大师姐认错。只要得到了大师姐的原谅,别人便都只能通通闭嘴。
……不过,梦里他哄骗大师姐跳崖,属于十恶不赦;现实里,季澄明揣度了几个时辰,还是决定先看看风向再说。
他还是不以为自己做错了。
最多只能说他有些冲动,但是受了委屈的是他,凭什么说他错了呢?
打定了主意,有了方向,季澄明的精神就略振奋了一些。
此时天光也已经大亮,季澄明感觉到了腹中饥饿。
昨日被关了禁闭,中午和晚上都是仆从来给他送饭的。听雪峰也不曾亏待他,给他吃的并不差。
不用自己走去食堂吃饭,还是一桩好事呢。季澄明这么安慰自己。
然后他走出门去,没有看见本应该放在那里的早膳食盒。
空荡荡的院子门口,只有一瓶小小的丹药。
看见那似曾相识的瓶子时,季澄明的表情就凝固住了。
梦境中的场景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中浮现,他是如何被关在院子里自生自灭,又是如何天真以为师门会原谅他。在那些酸苦的回忆里,这小小的、用来装辟谷丹的瓶子,反复出现。
辟谷丹可真苦啊……
梦境贯通现实,这瓶丹药仿佛就是从梦境中走出,专门送到季澄明的眼前来嘲笑他的——看着吧!你的命运,将和你心魔劫中一般无二!
季澄明跌跌撞撞地走过去,慢慢蹲下身来,捡起那瓶丹药,倒出里面的辟谷丹。
果真与他梦境中的一模一样。
再吃一口,分明是无味的丹药,却也当真和梦境中一般的苦涩。
不!他明明,明明已经改善了与大师姐的关系,伴随她左右,甚至获得了师姐的宠爱,怎么可能还会走上梦境中的结局?
季澄明猛地站起来,对梦境中那个未来的恐惧,让他再也顾不得什么“我没错”之类的观望想法,急匆匆地召出一只纸鹤,声音颤抖着,向远方的大师姐发去消息。
“大师姐,我错了,我不应该那样冲动糊涂,我自愿认罚,只求你别生气伤了身体。我、我纯粹是出于嫉妒,我太患得患失了……”
只要大师姐原谅了他,灰暗的未来就不会出现!
按照大师姐对他的宠爱,一定会原谅他的!
季澄明生怕看不到纸鹤飞来,干脆就搬了把椅子坐在院子里等。
可是他等到日上三竿,再等到夕阳西下,他发去的道歉纸鹤,都没有带回来任何回复。
季澄明心中慌乱,这时候他想起来曾经对师姐说过多少嘲讽的话了,只能强撑着安慰自己。
大师姐一定是被他伤到了,生气不想回复纸鹤也是应该的。缓一缓,缓一缓再发纸鹤过去,过个两三天,只要自己足够诚恳,师姐一定能消气的。
在季澄明被关禁闭的时候,远在东海,听无非一如往常地处理着自己的公务。
她知道同僚们都在议论季澄明离开这件事情,但是她并没有管。
到了该添茶倒水的时间,门外犹犹豫豫地敲门进来了一位秘书,要来接替季澄明的活儿。
“听大人,季澄明不在的话……那您的生活秘书?”
听无非抬起头来,向她轻轻一笑,缓声道:“我觉得你就挺好的,温柔又细致,你愿意做我的生活秘书吗?”
秘书冷不防被这个惊喜砸中脑袋,一时间手足无措,说话都磕吧起来:
“我,我,我当然,我愿意为大人做任何事情!”
听无非又笑了一下:“你先联系一下上一任……去找李飞吧,于鲤都是他教出来的,了解一下生活秘书的职责。”
秘书赶紧点头,看出来听无非此时没什么闲聊的心思,行了个礼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她走出门外,外面正在工作的同僚们立刻抬起头来,向她打听。
她将自己被任命为生活秘书的事情说了,立刻便引来一阵羡慕。
“不过……虽然听大人对我笑了,”她回忆了一下刚才短暂的接触,“我还是感觉大人并不开心。”
听无非本就白,又是冰灵根,通身上下都如同冰雕一般的冷和淡。
方才那清浅的笑容,就像是一痕薄薄的春冰,随时会在阳光下化掉一样。
“肯定都是那个季澄明的错!”众人立刻都义愤填膺起来,“听大人向来不肯将柔弱处示人,但是不代表她就不会受伤。任谁被自己捧着的小玩意掉头咬一口,都会难过的吧?”
“好好工作吧,对听大人来说,或许只有做好工作才能使她开怀了。”
被外界以为在“难过”的听无非,处理完了手上的公务,抿一口茶水,平静地发出去了一封纸鹤。
纸鹤的收信人,是季家的老祖宗。
“或许季家也已经收到了消息。如果不曾收到,我便再复述一遍:令家公子季澄明,今日上值时间突然冲动指责我,并乘坐飞鸾返回太仪宗。看在双方友好往来的份上,我已经仁至义尽,奈何他并不领情,这实在不能算是我背信弃义了。”
并顺手附上一份当时的录音。
——无论如何,当她成为了季澄明的上司时,她便立于了不败之地。
——岗位的行为规范,多么好的借口,谁能说她不对呢?
平静地工作了一天,当晚听无非仍旧顺理成章地加了班。生活秘书新上岗,还算好哄,听无非三言两语就把她骗回家去,自己留下来痛快地加班。
等到她结束工作走出门去的时候,外面已经更深露重。
听无非没有回自己的宿舍,而是走动之间,变幻了形貌,缓步向另一个方向行去。
东海全郡都在大搞建设,所有的破败房屋都被一一推倒重建。
听无非最终停下脚步的地方,就是一间刚重建起来的小屋子。
屋子的窗户黑着,屋内的人应当是已经睡下了。
听无非无声地推开门走进去,借着外面的月色,将自己须弥戒中拿出生活所需来。
她从头到尾都不曾发出任何声音,但狭小的室内,床铺上的人却仿佛是被明亮的月光吵醒了,发出了稚嫩的童声。
“是听姐姐吗?”
听无非顿了顿,抬手一点火芒,点亮了灯。
床上立刻坐起来了一个小姑娘,面庞还很稚嫩,瞧着最多四五岁,但一双眼睛里,却已经有了不符合的年纪的沉稳。
“是听姐姐呀。听姐姐怎么又悄悄来,不喊我,还好我自己醒啦。”
听无非柔声道:“小孩子要多睡觉才能长大。”
“听姐姐来的时候不一样嘛。”小姑娘眨眨眼睛,忽然敏锐地问,“听姐姐是不是有事情想跟我说?”
无论多少次,听无非都还是会为这个小孩的敏锐感到惊叹。
她也不瞒着小姑娘,如实道来。
“现在有一个机会,可以让你享受到荣华富贵的生活,获得更多更好的资源。”她慢慢地说,这些词可能普通四岁小孩不能理解,但是这个小姑娘,听无非知道,她听得懂。
“不只是对你,如果你能够去,日后有所成就,对我也大有助益。”
小姑娘跳下床来,一把抱住听无非的腰:
“如果对听姐姐有好处,那我就去。”
听无非蹲下身来,向她摇摇头:“不是的。这件事情,对我的好处也没有那么大,我完全可以从别的地方补回来,所以你考虑事情的时候,完全不必考虑我。只从你自己的想法出发,你愿意去吗?”
小姑娘眨眨眼睛:“那,听姐姐给我详细讲一讲情况,好吗?”
无论季家从哪个地方打听——包括去询问季澄明本人——得到的信息都是听无非没做错任何事,反而因为季澄明这么一通瞎胡闹,影响了听无非那里的工作进度。
现在所有人都觉得季澄明不讨喜,想来即使他认了错,也不能再回到原来岗位上去了。
“澄明这孩子,当初在家时不是机灵得很么,怎么一去了太仪宗,就开始犯糊涂起来?”
“怕是被惯坏了吧,听说听无非宠他宠得厉害,或许他恃宠而骄,以为这是离家出走,玩什么情/趣呢。”
“胡说什么!”
虽然不正经的话被迅速驳斥了,但是季家人还是不免都觉得,季澄明确实是飘了。
既然他被宠坏了,那让他关关禁闭、受受苦,冷静一下,也是应当的。
“季澄明若是不行……咱们好歹捐了那许多钱呢……总不能,能不能再送一个过去啊?”
季家同样有人想到了那个空出来的位置。
“家里除了一个季澄明是单灵根,最高也才不过三灵根,你可知道听无非身边聚集的都是什么天之骄子?送一个三灵根过去,你是想让季家被笑话吗?”
老祖宗听着一群人吵吵嚷嚷,忍不住头疼,挥了挥手。
“你们与其在这里闹,还是想想怎么给家族开枝散叶吧。自己生不出修士来,到外面找家贫的孩子还不会吗?无非就是懒在家里不愿出去!”
老祖宗生了气,在场众人一时都不敢再吭声。
这时候,众目睽睽之下,老祖宗的面前却飞来一只纸鹤。
“我这里有一个双灵根的四岁小姑娘,季家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