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尘缘》秋水轩

3、第二章

　　周巧蓉脱下大红猩猩毡的斗蓬，由她的丫鬟宝琴收好，人就坐了下来，楚灵陪着在周巧蓉的对面坐下，胭脂已经将滚水彻好的两杯热茶端将上来，笑道：“二少奶奶，请用茶。”秋雁随在其后将暖炉送到周巧蓉的手里，周巧蓉接过暖炉捧着手里，抿着嘴看着秋雁笑了笑，朝着楚灵说：“还是嫂子会调教人。”

　　楚灵笑着说：“我哪里会啊，瞧瞧你身后的宝琴丫头，我这儿屋里的挨个加起来，也不及她的半分。”

　　周巧蓉闻言，笑盈盈地转头看了一眼宝琴，回过头来，朝着楚灵娇嗔道：“嫂子最爱开我的玩笑。”

　　楚灵端起茶碗，但笑不语。

　　周巧蓉眨了眨眼收起得笑意，换了副愁容，叹了口气道：“嫂子，我好羡慕你这富贵闲人，我现在可是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楚灵喝了一口清茶，就将茶碗搁了下来，笑道：“这会子有什么事，难道我们家的当家少奶奶了。”和周巧蓉做了数年的妯娌，楚灵深知她的为人，她上门来，不是为物，便是为财。听她这开场白，多半就是为了钱。

　　周巧蓉换了个坐姿，便絮絮叨叨说将起来，开篇便从老三李枫的妻子侯芸说起，这也是常例，凡是有事必从她开始。周巧蓉与侯芸向来是水火不容，尤其是在周巧蓉接掌了李府上下的一切事务，成为李家的大管家后，这两人只要是碰面，定然要擦出火花来。

　　昨日侯芸突地去了帐房，进门开口便管帐房要帐薄查帐，帐房的吴进一看来人，满面难色言辞推脱了一番，侯芸是个急性子，也不愿与他多费唇舌，面色一沉，只问他给与给，顿时吴进的冷汗就淌了下来，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管照着侯芸的吩咐，一本一本将帐本拿了出来。

　　吴芸一本账本还没看完，周巧蓉人便到了，周巧蓉虽说是李家的管家少夫人，人却极少去帐房，这时到帐房，并不是巧合，而是吴进见侯芸来得蹊跷，竟然要查帐，想来是来者不善，他怕今日之事日后遭上面怪罪查问，无奈之下暗地里命小厮去请当家的二少奶奶过来。

　　周巧蓉与吴芸这两个人，自是一见面就要掐上的，只才三言两语就吵上了。侯芸指着周巧蓉的鼻子，说她把帐做得是乱七八糟，叫人看不明白，定是有人在帐上做了手脚，克扣了公款，所以近来她屋里人的月银短少了不少，她的用度也不比往常。周巧蓉两眼一瞪，双臂抱胸，指责李枫不知上进求学，又不去谋上一官半职，终日只知道走马斗鸡，吃酒赏花，花钱如流水，这李府完全依靠着她，才未被李枫败尽家财。

　　这两个人唇枪舌战，针锋相对，各不相让，幸好她们还保持着贵妇应的矜持，没有使出市井泼妇抓、挠、扯、咬这些必杀技，可吵得也是花枝乱颤排山倒海冬雷震，一旁观战的吴进更加是心惊胆战，一来不敢出声劝阻，二来更加不敢出手相拉，怕是助了二少夫人，气着三少夫人；劝了三少夫人，恼了二少夫人，真真是急得是阵阵冷汗湿透了内襟。无技可施之时，还是之前被他打发找二少夫人的小厮机灵，说是要去寻老夫人来，吴进一拍脑门，心想怎么把一家之主洪夫人给忘了，当下就命那小厮去请。几乎就在这两位少夫人将帐房给拆掉的前一刻，洪老夫人出现了，一场闹剧这才停了下来。

　　周巧蓉说到这，面色微微泛红，端起手边的茶碗一骨脑地将里面的茶水饮尽，侯在一旁的胭脂赶紧给续上。她没有将帐房的事情继续往下说，话头一转，说起她的娘家来，说她家世代耕读，从爷爷这辈起，周家才开始慢慢走上仕途，父亲周宏科是周家一门最得意的一位，年纪轻轻更进士及第，一直都做京官，去年还升任了鸿胪寺少卿，这官职虽说不大，是专门给大臣、勋戚子弟作为荣宠的，若非周宏科长袖善舞，面面俱道，怎能比过李国老的二公子，获得此位。今年年头上，周宏科又给李泽谋了个从六品的同知，这外放的文官官职虽说不大，却已经是李家现在唯一的官老爷。

　　正是因为周巧蓉的家世，所以一嫁入李家，便倍受洪夫人的喜爱，过门没几年，洪夫人便让她掌了管家之职，尤其今年李泽离家走马上任后，更是成为整个府里炙手可热的人物，光芒四射耀眼无比，这种光芒无形中刺痛了一个人的眼睛，这个人就是侯芸。侯芸与周巧蓉是同一年入门的，众人皆知，当年洪夫人的意思是将侯芸嫁与李泽，周巧蓉嫁与李枫的。李昊与李泽是同母兄弟，而李枫则是洪夫人所出。谁知姻缘天定、造化弄人，一番波折过后，变成如今的局面。

　　周巧蓉向来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让人抓不住她的思绪，看似乱七八糟，实则是她自己在打她的小九九。这会儿子她又猛然将话锋又是一转，无端地感叹起李府日趋败落来。楚灵坐在那里，只静静地听着，不发一言，认真地做好一个完美的听众。

　　听着周巧蓉絮絮叨叨，楚灵也忆起李家的前世今生来。李氏与君氏、郑氏及楚灵的楚氏，这四个家族，皆是本朝开国元勋之后，尤其是楚氏更以前朝晔国皇室之后，最为尊贵。建国之初，天泰大帝为表彰功劳显著的开国功臣，在宫中特意建造了凌霞阁，将开国的三十三功臣的画像悬挂其中，并封这三十三人为国公，已故的则由其嫡长子袭承。岁月如梭、白驹过隙，这些得封世袭的三十三功臣世家，除了李、君、郑、楚这四家，其余的都已经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

　　李氏一族到了李昊、李泽、李枫这三兄弟一代，人丁是最为兴旺的，在他们之前李氏子息非常单薄，可谓真真是九代单传，之前的九代，每一代不论有多少子女，肯定只会有一个儿子。所以李氏子弟为积存香火，一律只习文而不习武。

　　生命在于运动，也许文人太缺乏运动，所以李家的男人长命的少，短命的多。李家掌门人李玄逝世后不消一年，三兄弟的父亲李子骞也撒手人寰。刚满十岁的的李昊，一夜之间承继了国公的爵位，成了一家之主。

　　李昊是个勤奋好学肯上进的好孩子，上午学文，下午习武，晚上还要轮番学习琴棋书画，偶尔还要学习些什么医术星象占卜当做兴趣爱好，平日里需要参加文学、艺术、军事等众多的聚会活动，定期拜访朝中任职的叔叔伯伯，还要与坊间的文人吟诗做对，唱和春花秋月，说是只为增广见闻。

　　如此超负荷的努力，自然会有可观的收益。十五岁那年以一篇《明月赋》轰动京师，人人传诵，一时洛阳纸贵，他也凭着这首赋惹得先帝宠爱，破格入了翰林。十七岁时又毛遂自荐，以三千卒，在不足半年的时间里，剿灭了洞庭湖一带的数股流寇，也成为李氏十代以来唯一文武双全的男丁。到弱冠之年时，更因击败南下的胡狄，被封为骠骑大将军，一时间荣宠无限，成为京中最为显赫新生代权贵。

　　女大当嫁，男大自然要娶妻了，就在李昊以《明月赋》扬名天下之后，上门说亲的媒人是车水马龙络绎不绝，媒人将李府的门槛踩破，李昊的婚事也没有着落。就在京中无数待嫁女子望穿秋水的时候，李昊已经二十三岁了。世人都认为凭着李昊显赫的家世、军功，还有皇帝的恩宠，若要娶妻，必是新帝的同母妹妹，东阳大长公主。

　　结果竟然出人意表，被李昊迎娶入门的女子是楚灵，而不是金枝玉叶。楚、李两家不但同朝为官，更是世交，单单李玄是楚灵父亲楚闵的授业恩师这一点，可见两家关系之深，非同一般。李昊与楚灵的婚事也算是意料之中。娶妻当娶贤，娶个公主回家供着，不如娶个门当户对，自幼相识的青梅竹马来的好。

　　李昊被天下万千少女所钟情，楚灵虽非其中之一，能嫁与李昊这样的佳婿，远远要比入宫为妃去争那三千宠爱幸福得多。而当十六岁的楚灵得知自己即将嫁给李昊，除了幸福快活，只有幸福快活。

　　幸福至极的楚灵，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撞得晕乎乎的，从上花轿那一刻起，人就完全的懵了。下花轿后更是稀里糊涂，晕乎晕乎地在众人的簇拥下完成了一系列的婚礼仪式，最终被众人送入洞房，静静地坐在喜床上，地等待着天色变暗，等待着她的洞房花烛夜，等着被天下传得神乎奇神的奇男子掀开她的红盖头，等待着唾手可得的幸福到来。

　　只是楚灵在新婚之夜没有等到李昊，喜宴还未结束，内廷传下圣旨，因北方战事突起，将朝中文武悉数召入朝中商讨对策。天色未亮李昊奉旨，率一路军士先行北去，只因军情紧张，连衣物也来不及收拾，更没有机会与新婚的妻子楚灵见上一面。

　　楚灵以为这场仗最快半年，最慢一年也就会结束，可是谁又能想到，这仗一打就是四年，四年后大军得胜班师回朝，楚灵以为四年的等待，能见到还未蒙面的李昊，而命运却残忍地跟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李昊在扭转战局的沙树之战中莫名失去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