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尘缘》秋水轩

2、第一章

　　两年前

　　楚灵自幼就不聪明，诗词歌赋，今天背了，明日便还给了夫子，还好这夫子只对楚灵的三个哥哥上心，对于这个女学生，只求她识得几个字罢了。好在楚家的三位公子天资极高，女学生的功课不长进，就不与夫子相干了。

　　楚灵最不长进的，便是琴艺，上午刚教的琴艺指法，下午就不知道十根手指该放哪儿，教琴的师傅长则一月，短则三日，便要换掉，当换到第七十七个琴师时，楚灵还没有能弹好一支曲子，不到七天，这第七十七位琴师就要辞职离开，他离开时，不肯收一文学费，只丢下一句话，“小姐天资异禀，世上再无伯牙。”楚老爷听闻到这样的言论，当时就死了让楚灵学琴的心，就这样，楚家没有第七十八个琴师老师进门。

　　楚灵的棋艺就愈加厉害了，每每与父亲对弈，总能叫楚老爷唏嘘不已，长叹不止，可惜有那么一段时间，楚灵极喜欢下棋，终日缠着父亲，楚老爷事务极多，却也极爱幼女，更希望爱女棋艺更加精进，便令三个儿子，轮班每日陪妹妹下棋。只可惜楚灵这下棋的兴趣维持不到一个月，就消减去了，她的三个哥哥更是如释重负，只有那楚老爷每每执棋在手时，长吁短叹一番，念女儿不肖自己这般文采风流。

　　不过楚灵的画功还是另当别论的，每每下笔得来，皆是可圈可点，不过无奈何，楚灵每每拿起笔来画不几笔便就丢开了。

　　不知怎的，楚灵出嫁后，自幼所习的竟皆有起色，尤其是书画最为长进，奇怪的是，楚灵并没有在纸墨上下功夫，只将精力全放在了女红针线上，将一幅幅传世名画绣成一幅幅绣品，这绣品不仅仅与原迹无异，连气韵风骨也是无异的，堪称当世一绝，不知有多少海内外的显贵巨贾，捧着举世难求的奇珍异宝，只为向楚灵讨得一幅绣作。楚灵刺绣往往都是因兴致而起，这些人往往是乘兴而来无功而返，当然也会有人得偿所愿，不过一来要看楚灵的兴致，再来就是奉上的宝贝，楚灵喜欢不，再者还要经得起时间的等待。

　　楚灵疲累地放下手中的针线，直起身子靠在椅背上，一抬手拿起胭脂刚彻好的茶，放在唇边轻抿了一口，瞧着绣绷上绣得大半的《百川归海图》，不自觉的笑了起来，想着这绣完之后，将会是她最为得意的绣品，这一个多月的劳心劳力，便算不上什么了。

　　歇息了一会儿，楚灵拾起针线继续往下绣，才绣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忽地由门外进来一人，走到她的跟前便停住了，一直在站着一言不发。楚灵听见响动，却不闻来人言语，不由的皱起眉来，抬起头来，先是一愣，一股喜色顿时乐上眉梢，一跃而起，失了往日的拘谨，“三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楚桓面带微笑，“前天刚回来的。”人走了两步，转到楚灵的身侧，侧着头看向绣架问道：“又绣什么呢”

　　楚灵笑着显宝似的说：“百川归海，你看，我绣得怎么样。”

　　楚桓低着头，看了一会儿，“不错，比以前要精进了许多，这幅绣完，送给我怎么样。”

　　楚灵摇了遥头，楚桓淡然一笑，“小气鬼一个。”说着人转了个身，跺到桌旁，随手将手里的一只木匣放在桌上，人就坐了下来，说：“大哥知道我今天要过来，叫我将你要的东西带了过来。”

　　楚灵人便在他的右侧坐了下来，拿起木匣来笑着说：“回去帮我向大哥说声谢谢，这幅百川归海，是准备用来送人的，回头我再给你绣一幅。”

　　楚桓问道：“送人的？”眼睛看了眼桌上的木匣，说：“跟这个人有关吧。”楚灵点了点头。楚恒笑道：“别人有的东西，没什么可稀罕的，如果要送我的，不如你亲自画一幅这世上本没有的，再绣好了给我。”

　　楚灵忙点头应允，“等这幅绣完了，我一定花上十分的功力，好好的给你绣上一幅，准叫你喜欢”。

　　胭脂手里拿着张托盘端了两杯清茶缓步走了过来，往这兄妹俩面前一搁，曲了曲膝便又出去了。

　　楚桓端起面前的茶碗，看着屋外栽着的一小片竹林，押了一口道：“我可就等你的画了，对了，你这园子里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片竹子。”

　　楚灵笑着问：“怎么样，还清雅吗？”

　　“清雅道是清雅，不过栽在你这儿，就显得太清冷了。”楚桓淡淡地说着。

　　楚灵脸上的喜色忽得去了三分，“三哥，你一走四年，杳无音讯的，这回回来，可给我带了些什么有趣的玩意。”

　　楚桓收回视线，转过头来，看向楚灵，“你呀，死性不改，东西不就在你手里吗，自己不会打开来看看。”

　　楚灵闻言，忙打开手里的木匣，只有写满字迹的纸张，这是她向大哥要的东西。没有其他有趣的物件，不由地满是疑问地看了过去，迎上的却是楚桓满是戏谑的双眸。

　　楚灵顿时明白，又被这个最爱开她玩笑的三哥给戏弄了。撇了撇嘴，假意说道：“我就知道，我是最不招人疼爱的，你才不会花那些闲功夫，给我找有趣的玩意呢。”

　　楚桓摇了摇头，“果然应了孔子的那句话，还是给你吧。”说着放下手中的茶碗，从袖子里拿出一只甚是精致的荷包，递了过去。

　　楚灵一扫假意的不悦，伸手拿了过来，从荷包里倒出两粒如鸽蛋般大小的珠子，一颗毫不起眼，灰白灰白的，粗糙无比，如同是用白色黏土搓成的白泥丸子。一颗尤如清晨时分绿叶上的露珠，晶莹剔透，青翠无比。

　　楚灵抬眼看向楚桓，楚桓拂了拂衣袖道：“别问什么，就是你想到的那两颗珠子，不起眼，你收好了，若是给你丢了，我才不费功夫再去给你找来。”

　　楚灵闻言把珠子放回荷包收进衣袖，“还是三哥疼我，三哥你这几年都去过哪儿？”

　　楚桓却一扫欢颜，淡淡地说，“灵儿，只要你要的东西，哥哥们都尽力的答应你，可是哥哥们求你的唯一一件事，你什么时候才能答应。”

　　这话锋突的一转，楚灵的笑意顿时僵凝在了脸上，一时无语，顿时屋里就静了下来。

　　“灵儿，三哥在等你的回答。”屋里又响起了楚桓淡淡地话语。

　　“三哥，我不知道，别逼我好吗？”楚灵无力的回答道。

　　“不知道”楚桓的声音不禁的有些拉高，“你给的答案只有不知道吗？十年了，灵儿，一个女子有多少个十年，可以被你这样的虚度，你不欠李家什么。就算欠，这十年的光阴也够了。”

　　楚灵轻声说道：“我已经习惯这样的日子了，我现在挺好的。”她说得声音甚是低，不过听在楚桓的耳里还是很清楚的。

　　楚桓强压着一股子怒气，静静地说：“挺好？可我却看不出你哪里好来，你是他李家的长房长媳，这个家本该就应该由你来当，可如今当家的是谁？既然不让你当这个家，也没什么关系，那公帐上的月银，为什么独独就你跟你院子里的人就没有。李昊虽说生死未卜，他的俸禄还是有的，竟然全部没入公帐，李家如此待你，你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楚桓说到这里，就顿了一下，看着身侧的楚灵除了低着头，就没有其他的动静。楚桓继续地说：“你这样寡居的日子，还能叫好吗？你瞧瞧你自己，槁木死灰一般，没有丝毫寻常女子该有的生气。李昊生死未卜，他十年未归，你等了他十年。倘若他今生都不回来，你就要在这里等他一世吗？他李家是诗书传家，一心想要出个贤女节妇，好编入烈女传去。可我们楚家是靠得显赫的战功创下的传世功勋，不需要那些个东西装点门楣。灵儿，哥哥们不要你这样行尸走肉般的活着，只要你点点头，我去为你讨那张休书，还你个真真的自由自在。”

　　楚灵抬起头来，朝着楚桓嫣然一笑，那笑是说不出来的苦，苦中带了无尽的涩。说：“三哥，你今天想要说的话，说完了吗？”楚桓被楚灵的一笑，笑得周身如被针刺，痛得无法言语，当年活泼好动，天真可爱的妹妹不见了，眼前的女子……楚恒不忍，只点了点头。

　　“三哥，你我一别就是四年，今日相见，应该说说笑笑，开开心心的。我知道，哥哥们认为，只要我离开，离开李家，我就会变回以前那般，世事难辨，造化弄人，人生在世，十之八九都是不如意的。”楚灵顿了顿，“三哥，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楚桓无奈地看了眼楚灵，两人静默了坐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楚桓长叹一声，便站起身来，如来时般一言不发地离去。

　　日子过得飞快，一转眼十一月已经过了一半，昨日白天还是晴空万里，没想到这天色一暗，便有点点雪花如散盐般飘落下来，入夜后便如柳絮一般，渐渐地越来越大，状如鹅毛。今早起来，雪已经积了下来。向外望去，天地间只剩下白茫茫雪色一片。

　　雪依旧紧紧地下着，楚灵手中捧着暖炉，周身暖暖的，感觉不到寒意，她满意的看着昨
　　日刚刚完成的《百川归海图》，这幅绣品足足耗费了她三个月，至今还没有哪副绣品教她花
　　费如此多的心力。
　　“大嫂子好安乐啊。”一人打了帘子进来。楚灵一见来人，笑着说：“今天只下雪，可没
　　刮风啊，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