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漓》魂霜

44、四十四

　　陆徵被按在省厅的审讯室，纪委六七个人三班倒的审，问他最近的行踪，接触的人，出门开了什么车，吃了什么饭都要事无巨细的报备。

　　一直到傍晚天都快黑了，陆徵还坐在审讯室那把冰凉的椅子上，没给他上手铐，都是这群人良心发现。

　　他闭了闭酸涩的眼睛：“还有什么想问的？”

　　“在处理你的问题上，有没有觉得组织对待你不公平？”对面的人四平八稳的抛出最后一个问题。

　　陆徵轻微的一愣，忽的笑了，嘴角轻轻扬起，但眼睛里却不带一丝笑意：“你还不如直接问我，如果苏慕青现在出现在我面前我会不会跟他走。”

　　纪委这几个人也没跟陆徵打过交道，但从没见过被调查的还能这么理直气壮，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陆徵倒是慢条斯理的开口了：“我这里，还埋着一颗炸弹……”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跟上面的打声招呼，实在不放心，可以弄死我。”

　　门内门外的人一时间寂静无声，陆徵说的没错，没什么比生命更能威胁人的，他们已经这么做了，还是要怀疑他，对于任何人来说都不公平，陆徵很难没有怨气。

　　“你什么态度？！”一个看上去年纪小点的开口火气就上来了，工作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嚣张跋扈的。

　　“就这态度，爱要不要。”陆徵闭着眼睛回了一句，语气很淡。

　　“你自己手里有条人命你不清楚？组织上没把你枪毙了已经是网开一面，你还在这里吆五喝六的！谁给你的脸？！”那人激动的猛地站起身：“你别以为你跟苏慕青那点事真的交代清楚了！你的手有多脏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陆徵依旧闭着眼，似乎完全没把他的话听进去，只有他自己知道，桌子下自己的手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旁边的人拉住就要上去揍人的同事：“干什么？他怎么说也是缉毒功臣，怎么说话的你？！”

　　“他是功臣！他是功臣那无辜死去的人是什么？！谁来为他偿命？谁为他负责？！”小年轻急火攻心，完全不分场合的大吼大叫，听到他的话，陆徵脑子里那根弦，嘣的一声，断了。

　　他睁开眼，看着那个气的恨不得扒了他皮的年轻人，静静的点头：“我知道……我手脏。”

　　暴跳如雷的人被他这句话一瞬间击溃，张了两回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要我负责……当然可以，是一枪把我崩了还是剥皮抽筋？都可以。”陆徵还是那种平淡的语气，他死死攥着自己的拳头，让那双手的颤抖不那么厉害。

　　两人对视一眼，那人忽然有点惶惶不安。

　　陆徵低着头，几乎是呢喃这开口：“我知道去卧底之前康庭就接到过任务，如果我有任何违背公安的念头，他可以杀了我，我活着回来了，就说明我没有……可我……”他皱了下眉，压下了声音里的颤抖：“有人能告诉我为什么吗？同样都是卧底，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放弃我吗？”

　　那双眼睛低垂着，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他声音那么轻，那么小心翼翼，两人一时间愣在了原地，陆徵说的这些，他们都不知情，更别提回答他。

　　审讯室的门被人粗暴的推开。

　　两人猝然回头。

　　门口站着的赫然是今天跟着回来接受调查的顾修远。

　　“顾副厅……”两人站起身打招呼。

　　顾修远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向了陆徵，单膝跪在他面前，仰头看着陆徵的眼睛。

　　“我们回家，好不好？”顾修远伸手握住他攥紧的拳头，将他冰凉的手指合在自己手心：“陆徵。”

　　陆徵眸子颤动了一下，渐渐放松了手上的力气，静静的看着顾修远。

　　“还认得出我是谁吗？小徵，你点个头就行。”顾修远声音很温柔，他笑着看向陆徵：“没事了，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陆徵几不可查的点了下头。

　　顾修远牵着他的手站起身：“来。”

　　陆徵像是个牵线木偶似的被他领着往外走。

　　“顾副厅……”审讯员拦住了他。

　　顾修远眼神冷下来：“还有事？”

　　“这个……不合规矩。”那人硬着头皮开口。

　　“规矩……”顾修远重复了一遍，嗤笑一声：“他心理状态不稳定你们不知道？审讯期间什么话都敢往外喷现在跟我提规矩？”

　　两人呐呐的不敢开口，也不敢跟他对视。

　　“你们最好记住了，陆徵无论做过什么，苏慕青的老巢是他围剿的，无数毒品没有流入境内是他拿命拼的，你们天天坐办公室无所事事的人，没有立场指责他，你们还不够格。”他看了看那个刚刚出言不逊的年轻人：“明天开始就别在省厅待了，这么嫉恶如仇不如去监狱当典狱长，那里的人才是真的罪犯，留着你的审讯本事为国家做点贡献。”

　　扔下话，顾修远带着陆徵离开了。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上了车顾修远眼神温柔的看着陆徵，伸手轻轻摸他的额头。

　　陆徵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轻轻的摇了摇头。

　　“真没有？”顾修远不放心的皱眉：“别光摇头，你说句话。”

　　陆徵抿了下唇：“……我没事。”

　　听他终于开口，顾修远松了口气，伸手揉了揉他发尾：“没事就好。”

　　陆徵仰靠在车座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有指尖还在不受控制的轻微颤抖。

　　顾修远轻叹了口气，开车上路。

　　回到家，陆徵似乎还没缓过来，顾修远去哪他就跟着去哪，隔着半步的距离黏在顾修远身后。

　　顾修远又是好笑又是心疼，陆徵这么间歇性返租的行为挺可爱，但是联想到原因就让人很不是滋味。

　　锅里煮着的汤发出轻微的响声，热气氤氲，厨房的灯光映照在陆徵有些苍白的的侧脸上，刚刚一直抑制不住发抖的人已经平静下来，靠在门上盯着自己的脚尖。

　　“你……看我干什么？”陆徵好一会才注意到顾修远的目光，低低的开口。

　　“没什么。”顾修远摇摇头：“还想吃什么？现在说还来得及准备。”

　　陆徵似乎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他这会脑子还不太清醒，半晌才说：“只要跟你在一起，吃什么都行。”

　　顾修远被他这句话狠狠的撩了一下，陆徵向来不太愿意说这些话，屈指可数的几次不是喝多了，就是被做多了。

　　顾修远平复了一下心口漏跳了两拍的节奏，伸手把人拉到自己身前，低头在他唇上轻轻亲了一下：“去外面等着吧，困了就先眯一会。”

　　陆徵抬起眼睛，轻轻摇头：“不困，我要跟你在一起。”

　　顾修远轻笑一声：“那别闲着，帮我把菜切了？”

　　陆徵听话的走到他身边，拿起了菜刀。

　　顾修远站在一边看着，这人虽然不会做饭，但刀还是玩的挺溜，即便是菜刀这种笨重的工具，没两下在他手里也灵巧起来，一下下有节奏的敲击在菜板上。

　　刀刃划过菜板的声音，青菜断裂的声音，煮沸了的汤锅的声音，充盈了小小的厨房，像是一首名叫岁月静好的打击乐，让人恨不得时间就停在这一刻，最好永远都不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