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荆棘》揽骄

59、第 59 章

　　十月末后，梁城终于姗姗进入了秋天，气温骤降，白天在以往毒辣的太阳也堪称暖融融的。

　　颜回本来是想让阿城十一月差不多就辞工，不过还有两个月就过年了，雪洛也提前说了这次过年想和阿城他们一起吃饭，知道他是想要弥补她，颜回同阿城商量后，与佟娘敲定了过完年再离开。

　　两个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

　　这段时间雪洛过得很平静，他现在连宇文崎都不见。
　　颜回十分惊讶，他和佟娘说不再接客时佟娘竟然想都不想的就答应了。

　　这期间宇文崎来找过他，隔几天来一次，当时雪洛还未和佟娘提不接客的事，所以头几次他都借故不见。

　　直到一次雪洛答应了见他，可宇文崎一进包厢发现等着自己的人竟然是妃月。
　　妃月也是欢颜阁的头牌，但比起这个女人，宇文崎对雪洛更感兴趣。
　　然而那次也不知怎的，妃月硬是缠着他，随后就撞上了前来找她的杨鳄，偏巧当时妃月对着宇文崎说了不少杨鳄的坏话，杨鳄气恼之下和宇文崎大打出手，宇文崎身边有能人，杨鳄和那人险些拆了欢颜阁。
　　至此宇文崎有一段时间没来，再来雪洛依然以身体不适为由拒见，这么一过转眼就到了年末。

　　这日，颜回陪着雪洛去找佟娘回来后随便寻了个借口出去，胡言正在假山那里等着她。
　　方才他就在佟娘身边，颜回接收到了他的眼色。

　　胡言几天没见她，此刻看着她身上那件白色夹袄脸色有点复杂。
　　“你这……是女款啊，你家公子怎么想的给你整件这穿？”

　　提起这个，颜回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袄子。
　　确实，之前颜回也不愿意穿，白色太明显，她更希望来点普普通通的灰棉袄就行，外出也不用换来换去的。可雪洛偏不，他只说女孩子就应该穿这样可爱的衣服，所以她现在出去还得临时换一件。

　　她不想说这个，问他：“有什么事？”

　　胡言撇撇嘴，小声嘀咕道：“穿女孩子衣服也照样不可爱……”
　　见颜回眼神变冷，他忙补：“我要跟你说的是，昨晚佟娘收拾这几个月的账本出去了，我跟着她，发现她去了城主府。”

　　这几个月佟娘没出去过，往常她都是一月一交账，这么看来就是真主子不在。
　　而且城主府里住的谁不用说全梁城人都知道。

　　看她一点也不惊讶，胡言早习惯了，“你又早知道了？”

　　颜回嗯了一声，搓了搓发疼的脸。
　　梁城的天实在太干了，又冷又干。

　　胡言叹气，一股白雾顺着他脸边徐徐上升。
　　“真没意思。”

　　顿了顿，他问：“妃月被宇文崎赎身买走了，这你不知道吧？”

　　见她点头，胡言终于心里舒坦了点。
　　他有点忧愁，“说实话我挺担心她的，去宇文府还不如待在欢颜阁呢。”
　　见颜回不说话，他微微皱眉，“你就不说点什么？”

　　看了他一眼，颜回道：“有什么好说的，再不好，路也是她自己选的。我只不过是给她一个接近宇文崎的机会而已。”

　　胡言沉默，这事还要从他这说。
　　早先颜回让他去查妃月对杨鳄的态度，没成想，竟然让他查出妃月其实对宇文崎有意。
　　也是，女人嘛，比起样子粗犷还有大肚子的杨鳄，一身官威五官端正的宇文崎当然更好些，只是以前宇文崎只找雪洛，她碍于同处一地的雪洛面子就没怎么去抢他的客人，所以那天颜回突然找到她说雪洛身体不适想让她帮忙接待一下宇文崎时她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后面的事欢颜阁里现在已经无人不知，妃月自觉对不起雪洛，不过雪洛并不在意，他巴不得那个恶心的人离自己远点呢。
　　正所谓求仁得仁吧，胡言哪还能说什么。

　　“那杨鳄呢，他可再没来过了，不会影响到你么？”

　　颜回摇头，“他本来也不在我的计划内，没事。”

　　胡言看着她淡定的样子，总觉得心里那种摸不到底的感觉又加深了。
　　“你要我做的都做完了，还要做什么么？”
　　其实他期待再分给他事做，更期待她能把她的计划都告诉他，这是被接纳被认可被信任的证明，虽然他知道她已经对他是信任的，但还不够。

　　颜回果然摇头，“没了。”

　　胡言闷闷垂头，捏了捏自己的拳头。
　　“哦。”

　　感受到他的低落，颜回只道：“三十中午记得过来落雪院一起吃年饭。”

　　胡言闻言眼睛顿时瞪大了，好一会儿他才重重地“嗯”了一声。
　　“你终于有良心知道提前叫我了！”

　　“……”

　　古往今来，一年末那最后几天总是要热闹庆祝的，异世界也不例外。

　　梁城这几日家家户户都在忙碌，虽然人丁不旺，但也图个吉利。

　　欢颜阁里尤是如此，全城数这里女人最多，心灵手巧的女人们也把欢颜阁装饰的焕然一新，目之所及遍是红色，灯笼、窗花、彩绸，看起来就年味浓重。

　　最后这天颜回早早就去接阿城，阿城今天的活还在照干。
　　颜回见了他就先把他的手冲干净抹上猪油，冰冷的手上已经有冻疮了，好不容易给他搓热了，颜回呵斥他：“不怕得风湿！”

　　阿城笑：“最后一天了，我可是相当尽责的。”

　　切了他一声，颜回把手炉给他抱好，挽着他去落雪院。

　　啸天也被王大娘弄了个小破袄穿着，它毛长，梁城虽然不下雪，但这些日子也有点霜冻，它哈着气在前面慢慢悠悠地走，长尾巴上甩了一层霜，时不时回头等等后面的兄妹俩。

　　他们先到，后一步王大娘阿铁和胡言也过来了，这还是落雪院头一次这么些人凑在一起，雪洛有些手忙脚乱地招呼，让大家都不要拘谨。

　　在座除了雪洛大家都聚过好几回，不多时就放开了。
　　这次王大娘他们是带了食材过来现做，颜回胡言帮着择菜，阿铁烧火，王大娘掌勺，啸天在院子里转圈圈咬自己的尾巴玩。

　　阿城和雪洛坐在主屋，雪洛看着外面热闹的一切，好一会儿，鼓起勇气和旁边的阿城搭话：“听说你明天就不在这边了？”

　　阿城一直在细细聆听，闻言应了：“嗯，晚上阿回就送我过去。”

　　雪洛帮他倒了杯热茶，“也好，小回这边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阿城点头：“嗯。”

　　想了想，雪洛又补：“至于别的你也放心，小回还小，我不会对她做什么……”

　　阿城呛咳一声没说话，他不怕他做什么，雪洛这个人的人品他有数，但另一个人，那就不好说了。

　　两人就此无言，等了两刻钟左右，菜都上了桌，所有人欢聚一堂，门被带上，屋子里气氛更浓。

　　众人今天还开了两坛酒，就连雪洛和阿城也喝了两杯，气氛正酣时，啸天忽然叫了起来，众人一静，这才听到院门被人敲响。

　　打开门一瞧原来是佟娘，佟娘一眼扫见屋里这么些人，顿时有点嗔怪：“大过年的都不叫我？”

　　她视线在胡言和雪洛身上停了停，最后看了看众人。

　　雪洛笑着安抚：“不是怕你大忙人没时间嘛。”

　　佟娘撇嘴，颜回瞧着跟胡言平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谁过年还忙？”

　　雪洛笑，王大娘已经快速去拿好了新碗筷，在雪洛和胡言的中间又加了个位子，一屋七人一犬重新热闹开吃。

　　有了佟娘在，大人们渐渐就开始喝酒划拳，雪洛阿城自然不玩，他们笑着围观，一直到最后酒喝完王大娘又下了饺子，各自吃了一碗对这一年算是有了个交代，到了未时众人才散，各自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去。

　　颜回把阿城送到浣洗的院子，隔了一个时辰又去接，带着阿城的东西和啸天，在阿铁和王大娘的注视下离开了欢颜阁。
　　临行前阿城和他们好好道了别，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见了，虽然两位说着让他有空回来看看，但人就是这样，真正离开了一个地方，会回去看的几率有多大呢？

　　把阿城送到顾家后，颜回又在顾家吃了一顿晚饭，她出来的时候和雪洛说过会晚些回去，毕竟今天是特殊的日子，送完了阿城，她还有下一场要赶。

　　从顾家离开颜回便去了城中区的小院。
　　天已经黑了，这片还是很安静，所以没有光亮，只有那一家挂了两只红灯笼，遥遥看去像是黑暗中一只怪兽的眼睛。

　　她敲完门自行进去，屋子里三个少年都在，桌子上几个盘子上扣着碗保存温度，见她来了少年们都跳了起来。

　　比起之前的两处，这里最是冷清，周围冷清，院子里也冷清，只有院门处那两只红灯笼是唯一一点年味的东西。

　　少年们显然都等她挺久了，颜回已经听到李骐肚子咕咕响的声音，见她进来李骐就急着去揭碗。
　　“快来快来，先吃！搁好久再搁就不好吃了！”

　　她静静坐在桌边，“你们吃，我已经吃过了。”

　　少年们一愣，转瞬间也明白过来，不过杜千金还是给她碗里夹了菜。
　　“多少吃点吧，好不容易大家一起过年……”

　　剩下的他没说，见三个少年都盯着自己，颜回拿起筷子，“好，那你们多吃点。”

　　桌子上一共准备了六道菜，都是荤的，尝起来味道不错，一尝就知道是在外面买回来的。

　　颜回看着三个少年吃，他们脸上的笑容很真，是那种即便什么也没有，几个人在一起就是年的纯粹。

　　这两三个月她和他们相处的时间说实话并不多，一月也就两三次，每次还都是他们叫她她才会过来，否则基本不会主动来这边。
　　相比她，杜千金和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应该更多。
　　他如今已经摸着了路，隔几天就会来找他们。

　　她觉得他们现在把她踢出去也是可以的，他们三个关系好，没必要再加一个她，可少年们显然不这么认为。

　　少年们吃完菜就算完，他们也不知道要吃饺子，或者说并不计较那个。
　　吃完收拾了桌子，他们背着颜回嘀咕了一会儿，随后端了个碗过来摆在了堂屋最上的那张桌子。

　　杜千金还在那桌子上摆了支蜡，然后三个人就直勾勾盯上了她。

　　颜回心里直觉不好，转身就想走。
　　“吃也吃过了，我就先回去了……”

　　一只大手忽然落在她肩膀上，不用想，除了张能没人有这么大手了。

　　张能有些急，想使力又不敢，还好李骐已经抓住了她另一边手臂。
　　“先别走，等完了你再走！”

　　她右眼直跳，回过头问：“什么事？”

　　两人把她往桌子前推了推，他们还对视一眼，仿佛是给对方鼓劲打气一样，突然就拿出了一把小刀，想也不想朝自己手掌间划了一刀，血很快流出，直接落进了桌上的碗里。

　　那碗里有水，此刻血丝缕缕渗入进去，两股不相容，但水已经变了种颜色。

　　杜千金偏在这时也接过刀依法炮制，被三个人血淋淋地盯着，颜回心头微凉。

　　杜千金还跟她解释：“这是我在书上看到的，古人异姓兄弟歃血为盟便是这么做的，这是一种很神圣的仪式！”

　　张能李骐不识字，杜千金识字又爱看书，是个书呆子，所以他这么一说那两个就听风是雨，直接给安排上了。

　　颜回简直哭笑不得，先不说歃血为盟是不是这么做的，眼下他们都已做完，明摆着她不做也不行了。

　　虽然她要真的想走他们也留不住，不过颜回还是败在了三个人炯炯的目光下。

　　她颓丧地叹了口气，“给我根针。”

　　三个少年有点诧异，李骐还是给她找来了，她用针在左手手指上刺了一下，挤了一滴血出来。

　　三个手血淋淋的少年：“……”
　　是哦，他们怎么忘了这样就行了？

　　都弄完了，杜千金拿起那碗盛了四人血液的水，他还晃了晃，直把血都混在了一起，绷着脸特别庄重又严肃地道：“黄天在上，厚土在下，今杜千金——”他目光看了过来。

　　李骐机灵地接：“李骐！”

　　“张能！”

　　颜回：“……颜回。”

　　杜千金满意继续：“四人在此义结金兰，歃血为盟。此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有违此誓，乱箭穿身不得好死！”

　　慷慨激昂地说完，杜千金端起碗喝了一口递给他们，看着李骐和张能都喝过了，颜回脸皮抽搐了下，勉强抿了一小口。

　　碗里还剩不少，少年们觉得问题不大，反正意思已经够了。

　　杜千金还要赶着回家，他和颜回一道出门，两个人走的方向不同。

　　回去的路上，颜回一直在想，她喝的那玩意儿会不会闹肚子啊……

　　小孩们就是想一出是一出，颜回就当是陪他们玩了会过家家，她好气又好笑地走着，竟然瞧见了脏小子。

　　脏小子见到她也很惊讶，他方才正站在门口看月亮，没想到就遇到她了。

　　颜回走过去，少年没避开。
　　一个月前少年身上实在太臭了，不光颜回，他自己大概也是受不了了，终于肯收拾了一番洗了澡，只是他虽然身上没了味道，衣服皮肤也全都涂了锅灰之类的，仍是看不出样子。

　　“你就住这里？”她问。

　　少年点了点头，有点犹豫地问她：“要不要进来坐会儿？”

　　大过年的都在家里跟亲人团聚，没几个在外面逛的，少年也是怕她有事，所以先问一下。

　　比起张能李骐那里，少年这里更惨，连个红灯笼都没有，还是自己一个人。
　　颜回点了点头，“少待一会儿。”

　　少年有点开心，他把她迎进去。
　　颜回发现这小院子里没什么东西，但屋子里东西却不少，被褥什么的都能看出是新的，虽然不怎么好，但比起一般人的待遇要好太多，这些东西颜回可不相信是他自己弄来的。

　　屋子里也是干净的，他还给她弄了个坐垫，两个人相对着坐在里面，小桌上还有花生枣子之类的，颜回眯了眯眼。

　　少年给她倒了杯水，“已经凉了，别嫌弃。”

　　颜回点点头，问他：“你这些东西……”

　　少年并不隐瞒，十分直白地告诉她：“这是守城官送过来的，他们挺照顾我。”

　　是很照顾了，颜回心里吐槽。
　　她又问：“我一直没问你，你吃饭怎么解决的？”

　　少年答道：“在守城官那里，我到时间会去那里和他们一起吃。”

　　颜回：“……”
　　皇亲国戚就是好，非一般的特殊待遇，到哪有背景都好使啊。

　　少年看到她复杂的表情猜出她心中所想，不过他没有说这些其实也是最近几天才送过来的。

　　两人相对沉默了片刻，颜回开始主动找话题。
　　“你以前是怎么过年的？”

　　少年想了想，表情没什么变化。
　　“除了周围更热闹一些，有奶娘仆从陪着，也没太大差别。”

　　颜回懂他是在说因为没有真正在意的人陪着，所以这年也就没什么意义。
　　这少年心思是相当敏感的啊。

　　她就笑：“也确实，怎么着这天都会过去，就当是平凡又普通的一天吧。”

　　少年看了看她又垂头，他真的是不怎么爱说话。

　　颜回小坐了片刻，她这会儿肚子有点不舒服，心里只觉得肯定是那碗血水搞的鬼，努力平复了下心绪准备再陪他待一小会儿就回去。

　　少年其实是在闷头想话题，他想了又想，只好道：“这些东西你要不要吃点？都是好的，没坏。”

　　颜回摇了摇头，“我那边也有，而且今天真的吃了不少东西。”

　　少年垂眸，他就这一个朋友，今天能遇到她还陪自己待一会就已经很满足了。

　　颜回忍着不适，在身上掏了又掏，最后发现身上只有一个糕点了，她拿出来放到少年面前。
　　“新年快乐啊，我没带其他的，这个就当新年礼物了，你也不要嫌弃，挺好吃的。”

　　少年愣愣瞧着那被手绢包着的东西，见她站了起来。

　　“我就先走了，大概吃坏了肚子，不太舒服。”她说完在少年的注视下挥手转身，只是刚一走，下身一阵热流，她愣了。

　　这感觉如此明显，少年的声音也变了调：“你？！”

　　颜回捂着小腹转身，少年的脸看不出变化，但他的眼神震惊又羞赧。

　　“你是女子？”他说。

　　他这么一说颜回也明白了，再一看刚才她坐着的垫子上已经一团异色，她难得老脸一红。

　　看了看身后，褂子上沾了点，好一段时间没有姨妈烦扰的她还真有点手忙脚乱。

　　少年拿了件布衫过来递给她：“拿这个遮一遮吧……”

　　颜回很窘，她想说这大晚上的应该没人能看到，不过脸还是要的，她接过：“谢谢……”

　　把那件衣服系在了腰上挡住后面，颜回急匆匆要走：“你小小年纪懂得还挺多，保密哈，衣服还有垫子谢了，我先走一步，以后再跟你说。”

　　少年垂眼应了，见她很快消失在院子里，想是使了武功，为了快速赶回去。
　　院子里重归寂静，少年撇眼看到那被污染的坐垫，顿时浑身不自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