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 3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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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一声轻咳打断了来之不易的短暂温馨，吴宣仪被迫移开目光，浓/情褪下，疑虑漫上。她死死攒住双拳，不去看近在咫尺的傅菁，生怕因一丝一毫的疏忽不慎惹得武皇后不悦。心境澎湃的傅菁没那么多顾忌，站得乖巧不假，眼神仍旧痴痴缠着吴宣仪不放，少看片刻都舍不得。
“这么快能寻过来，可见也是个聪慧的。”武皇后放下信纸，将蹀躞推回给傅菁。
傅菁眼珠子转了转，那句“武皇后奇思巧布得好”到底没敢说出口，她看见了吴宣仪的煞白脸色。
那种白，很不自然。
吴宣仪一颗心跳得飞快，若非亲眼所见，她绝不相信居然有人能把自己的笔迹模仿至以假乱真的程度!前面堆满奏章、铺开笔墨纸砚的案台太小，摊开信纸一览无余，细腻麻纸上还透出被水浸过的痕迹，对这种藏匿信息的隐晦做法吴宣仪也并不陌生。
似有意似无意，武皇后的纤纤玉指就搁在信纸旁边，刚才这软若无骨的洁白玉指掠过的是……
吴宣仪心跳得更快了，与此同时，武皇后蘸饱清水的笔尖也跟着抹上信纸，来回数度，印鉴无所遁形。
“丫头，若我说这出自你手，你认么?”
宛若晴天霹雳，震耳欲聋。
盗用皇后私印伪造符碟，私入宫苑者，所犯为死罪!
吴宣仪望向武皇后，强迫自己与之对视，可惜武皇后眼中和蔼不再，仅剩下看不透的深邃。
噗通一声，吴宣仪冷汗淋漓，直直跪到地上。傅菁见状愈发感到震惊无比，竟被陈意涵给说中了，密信并非出于吴宣仪之手，而是武皇后亲手炮制所成。她腿脚一软，就这么跟着跪了下去。
膝盖好疼，地板好凉。
吴宣仪忍不住瑟瑟发抖，武皇后若坚持说是她吴宣仪擅自盗用印鉴引傅菁入宫的话，那么朝堂上下哪怕有人能分辨真伪，也绝不敢站出来指证，傅菁危矣。通过傅菁那条小命，被拿捏住的必定是傅游桓，傅游桓一旦出事，与之交好的杨国公以及薛将军即便真能狠起心肠不插手，武皇后又怎么可能让他们撇干净?如何撇得干净?
吴宣仪瞬间懂了背后那些不寒而栗的狠辣决绝，剔骨剜肉，毒得透心，偏偏……偏偏还留有余地，留给顺服者的余地……
“说笑而已，你们这是做甚么?我看着宣仪长大，傅姑娘你肯善待于她我欢喜都来不及的，都别跪了，起来吧。嗯，端午在即，内教坊舞乐正在筹备，傅姑娘乃个中行家，得了空不妨多去瞧瞧，莫让她们在番邦蛮夷跟前丢了脸。”武皇后搀起二人，把一枚通行令牌放到傅菁手中，语气宠溺：“此牌只通内廷不通前朝，往后入宫，也还要辛苦你在弘文馆和内文学馆里同样绕上一圈的。”
傅菁捧着令牌呆立原地，形势的反复突变叫她一下回不过神来，脚底轻飘飘似踩不中实地，身体狠狠朝着无底深渊坠落，触不到近在咫尺的崚嶒山壁更看不到尽头，被不知从哪里翻涌出来的惊涛骇浪迅猛吞没。
“坐这许久也乏了，你们自便吧。”武皇后目光如电，掠过两张如旭日般娇艳、又如鹌鹑般萧瑟的年轻面孔，在众多宫娥簇拥中慢悠悠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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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凉亭转眼只剩下心有余悸的二人，山风在身旁耳边拂掠，扬起了少女们的衣裙，却吹不散骤然聚拢的浓雾。
“皇……她、她为何要构陷你我?”傅菁艰难开了口，相逢喜悦被冲刷得一干二净，许多似是而非的念头此起彼伏，怎都甩不脱。
吴宣仪抿紧嘴唇，心中犹如万马奔腾。
是了，傅菁不过是抛砖引玉的一环，自己则恰巧做了那穿针引线之人，恐怕连恰巧都算不上，从乐游原荡秋千一幕落入武皇后眼中开始，那只翻云覆雨手便悬到了她们头上。
权势无边，噬人无声。
站上过泰山方坛、俯瞰着苍茫大地、开女子封禅先河的武皇后，可还会被眼前堆砌起来的浮华仙山所感动?同样笃信佛教，却凭一石二鸟之计除去争宠外甥女并两个堂兄、铁血无情的武皇后，究竟又是以怎样一种心态，俾倪着宽纵皇室还断送了江山的梁武帝萧衍?
顺者昌逆者亡，那些个掌控公卿，杀伐号令甚或乾坤独断的事，男子做得，女子亦是做得的!
武皇后想要的太多，多到不敢想象。
傅家不过是落入蛛网的蚊蝇之一，可怕的是，宪台里像傅游桓那样的官儿还有许多，谁都无法保证皇后的彩袖没有抚上过他们……
吴宣仪手脚冰凉，不知道傅菁会怎样想，怎样看待自己以及怎俩人之间的关系。不经意间，眼前又忽然掠过王勃被握在武皇后手中的斗鸡檄，才过去多久?类似命运就降临到了自己和傅菁身上，甚至还比那位惊才绝艳的才子来得更为糟糕。
沉默蔓延，带出窒息般的压抑。
吴宣仪不停吞咽着口水，试图让声音听起来自然一点：“武后都说了是玩笑，你我何必挂怀?况且远在辽东的薛伯父与将士们正一路高歌猛进，武后爱屋及乌赐你令牌，借此机会婉转示恩，合该高兴才对。”
她心中雪亮，正是武皇后利用自己算计了傅菁，并且直认不讳!
仓促之间实在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以至于想要仓皇掩盖，手心后背开始不停冒出冷汗，比刚才更多，更冷，除此之外还有满腔愤恨泄无可泄，对武皇后的，亦是对自己的。她无法直白告诉傅菁：是你阿爹甚或军中薛伯父的“冥顽不灵”，让武皇后选择亮出了匕首，可同时也很幸运，因为匕首尚未染血，傅家还能安然无恙。
而一柄尚未落下的匕首，也远比挥出去的更有威慑力……
日积月累的熏陶磨砺令吴宣仪意识到，倘若换做自己站在武皇后那个立场上，恐怕也会做出同样的事情来。
说不得……
傅菁听不进去的，这痴儿多半要怨她吴宣仪，怨她胁从武皇后逼迫了傅家……
患得患失的吴宣仪顾虑重重，不知不觉失了往日从容，吸进胸腔的空气奇寒刺骨，冻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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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菁朝外走出两步，撑开双臂支上栏杆，想要远眺旖旎风光，可惜甚么都看不清，嗡嗡作响的脑袋一会掠过魂牵梦绕的柔情蜜意，一会掠过武皇后高深莫测的如花笑靥，困惑彷徨刚刚冒头，转眼又被浓烈忧愁覆盖过去，来不及品味滋生自偏远角落的一丝侥幸，就被无数铺天盖地的愤怒彻底掩埋。身体好似水囊鼓胀欲裂，水中还撒有无数尖细银针，随着晃动不停在往外戳，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傅菁努力说服自己接受吴宣仪那些善意，把一切都往好了想，结果压根做不到，握住栏杆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逐渐发白，哪怕紧闭双眼也还能看见一把尖刀狠狠捅在心窝上。拔不动，只能惊悚看着鲜血从伤口淌落，于沉寂中细听血液流淌的声音，任由它们带着煎熬，缓缓将皮肤弄得粘稠、将衣襟渗得湿透。
恍恍惚惚，不受控制的思绪开始飘远，傅菁想起了小时候阿爹将自己抱于膝上仰望宫城时的情景，每次伤怀总也绕不开那桩陈年旧事，正因为处死的人太多，宪台才出现空缺，让阿爹补了位。
那桩事……
那桩事好大，大到谋反，大到公主、亲王、驸马、名将等等全都无法幸免，那桩事也太荒唐，荒唐到丢尽皇家脸面。在那里面，操刀者叫做长孙无忌，贵为天子国舅，位居凌烟阁功臣首位，肇事者则是与和尚私通过的高阳公主，天子最宠的亲妹妹。
至于起因，不过是一套荒谬说辞。
为替丈夫争夺世袭爵位，高阳公主入宫告御状，声称大伯轻薄于她，此案落入主审长孙无忌手里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不断被借题发挥，最终审成了谋反案。待到尘埃落定，天子一道诏书落下，数不清的元老重臣和皇亲国戚就都赴了黄泉，死去的十有八九是和长孙无忌政见不和的朝臣。
讽刺的是，长孙无忌才得意了短短六年，就被武皇后心腹搜刮出无数以假乱真的“铁证”，最后同样以谋反论罪，落了个流徙黔州、被迫自缢的凄惨下场。那一次“谋反”起因也格外荒谬，某个八杆子打不着的洛阳人指控几个朝臣交结朋党，查着查着就查到了长孙无忌头上。很多大臣都说，他其实是受人指使所为，可惜指使者之名无人敢提。
做为埋首宪台多年的资深老吏，阿爹傅游桓总能把这些故事说得细致入微并且震撼无比，人心可怖，为名，为利，为权，在位者无所不用其极，一旦抓住似是而非的丁点机会，就能把对方置于死地!如今，现在，就在眼前，压着封无法澄清的密信、站在山巅俯瞰她们的，依然是当年笑到最后的武皇后……
点点滴滴持续串联着相互拼凑，最终组成一副狰狞画面凶悍压下。诚然，傅菁心思不及吴宣仪细腻，城府不及陈意涵深，更比不得紫宁儿敏锐，但却从来不惮怀揣恶意去展开推测。她毕竟生在官家，关乎种种阴暗手段，比起寻常百姓接触得只多不少，之所以会被说成简单，只是鲜少琢磨罢了，不代表无知。不难想象，按武皇后惯有的行事风格，倘若也如法炮制一通，这桩不起眼的“小事”，势必会搅得比天还大。
激荡心境逐渐回落，或者说被另一种浓烈情绪彻底覆盖，傅菁的声音放得很低，说得很慢：“累受皇恩的弘农杨氏国公府、掌国学知天下的文官世家、外加手握重兵开疆拓土的骁勇悍将，以及不避权贵督查百僚的宪台，自是有胆量和底气去纵容一两个小儿女私闯宫苑了。旦凡被察觉，这些头衔和名字都将成为动摇君心的铁锤，结结实实敲打在御座上方，待到继续探寻下去，又不难发现，这小儿女接触过的还有杨宫人偷偷生下的皇女，杨宫人籍籍无名，偏偏和天子育有一子，排行第三……多么危言耸听的罪名、多么可怕的权力扭结，之所以牵扯出这一切，就因为我对你动了情。不理世故不顾得失，确实是世人眼中执拗的傅小公子会做的事……” 差点忘了还有个胡儿，勾结番邦图谋不轨，罪加一等!
傅菁周身寒霜笼罩，寥寥数语就补全了吴宣仪刻意避开的禁忌，一针见血。
旧事长篇累牍血迹斑斑，哪怕再迟钝，也没人敢忽视，那武皇后神通尤在长孙无忌之上……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第 3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