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 2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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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非井底癞蛤蟆，姑娘也莫要着急去做白天鹅。”吐蕃少女反唇相讥不留情面：“我过来本是打算瞧瞧唐庭女官开开眼的，不过看情形，你们常说的好客恐怕都是假的了，远不如大雪山下的骏马来得可爱。”
她话音刚落，旁边那傅菁就哼着笑出了声，抬手朝紫宁儿一指，戏谑着道：“巧了，这就是你要造访的女官，赶紧三叩九拜行礼吧，我就不奉陪啦。”趁吐蕃少女分神之际，瞅准空档就想往门外挤，谁知对方反应奇快，身子一挪，依旧挡得严严实实，走不得。
紫宁儿见状赶紧插嘴：“姑娘，你若不怕人头落地就只管拦着，届时恐怕腾格里降临也救不了你。”腾格里乃草原各族所供奉的天神，紫宁儿不知这少女来自吐蕃，仅从七彩辫发来看，当为突厥人所特有，故才有此一说，意欲藉此震慑住对方。
不出所料，吐蕃少女果真当场站定，扫过来的目光除了惊讶还有被冒犯的不悦:“姑娘固然学识虽渊博，可惜吐蕃大地只匍匐在恰神与木神脚下。”这么说时，右手更忍不住地开开合合，抚上腰际抓了个空才重新放下——腰间佩刀入宫之际已被收走，形影不离的侍卫一个都进不来，全都被换成了说话尖声细气的宦官。
再不习惯也得忍着，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去做。
吐蕃少女敛起轻佻神色，挑起的眉眼戾气横生，朝傅菁道：“你不知轻重，我绕你一次，下不为例。”说罢右手抚于左肩，微微倾斜上半身，行的乃实打实的草原番礼，由此让出路来。紫宁儿并非全错，她确实和曾经横行草原的突厥一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想不到唐宫里名不经传的宫女竟能有此等眼力，不愧是藏龙卧虎的中土大国。
紫宁儿一看便知这吐蕃少女认可了自己适才那番话，只不曾直说罢了，时下不宜深究，尤其心中还惦记着傅菁那档事的，遂开口提醒道：“傅菁，你快去。”武皇后不喜欢等人。
傅菁强行压下争辩心思，恨恨回瞪吐那蕃少女一眼，一溜烟地跑了。
吐蕃少女目送傅菁离开，直到看见外头有宦官迎上才收回视线，转而望向紫宁儿，一板一眼道：“端午在即，圣人赐下《步辇图》摹本给我族尊贵的赞普，可我造访同文寺数次均说未好，你们那位司文少卿被我催得烦了，就打发我到这儿来观摩，还说主笔女史叫做紫宁儿，是你么?”这并非她首次进出内文学馆，只之前从未拐入这般深，也从未撞见过似傅菁那样不懂得察言观色的仆从，以及似紫宁儿这般与众不同的宫女。
“不错，正是我，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能够跟随使臣赴唐且被获准进宫谒见的胡人非富即贵，不知这少女究竟来自吐蕃王族，还是一手遮天的权势之家。
紫宁儿一面蹲身行礼，一面将对方从头到脚重新打量了一番，奇怪的是，这次竟再也感觉不到适才有过的莫名骇异，唯独剩下浮于表面的无尽骄傲与虚伪客套。
“你可以认为我姓孟。”吐蕃少女显然不愿意过多谈论自己的身份，简单一句带过后就走到了紫宁儿面前，目光如电：“美丽的姑娘，看来你对大草原很熟悉，你去过?”
紫宁儿被她盯得背脊发凉，遂将双手负起，强自镇定道：“孟姑娘谬赞了，我不过誊抄书籍多了些，恰巧知道罢了，岂敢班门弄斧?”古书曾有过记载，最早入驻吐蕃一带的古族称作孟族，这少女以古姓自居，要么对王族极其尊敬，要么则极其藐视，不知她属于哪一种。
吐蕃少女好生诧异，这小小宫女足不出户，却能信手拈来地提及那位远古神灵，可见其不但聪明机警，学识亦极为渊博，若兄长们帐下能多网罗几个，对东进霸业岂非如虎添翼?她如是想着，却不愿意被人看穿，于是故意问着其他：“紫宁儿，我那《步辇图》还需几日能摹好?”颐指气使而又理所当然，这图对吐蕃可谓意义非凡，绘的乃四十八年前吐蕃王松赞干布派使臣东赞到长安通聘、朝见太宗皇帝时的场景，最后还促成了文成公主的西行和亲。
“本来快好了，结果不甚滴了墨，重新摹至少要等上三日。”紫宁儿将吐蕃少女引进屋中，这种人不亲眼看见是不会轻易相信的。
“无碍，你大可慢慢描摹，我没这么快离开长安。”大步进屋的吐蕃少女走到书几前一把揭开盖有薄娟的画纸，确认过后又大咧咧坐到榻上，仰起头嗅了嗅飘荡着的茶水余香，问那紫宁儿：“这是青团茶?”到底不是中原人，只知茶香不识茶品，尽管如此，也无碍其端坐着讨一碗茶吃：“紫宁儿，不妨煎茶一盅以待远客?”
紫宁儿盯住对方随手搁置在案上的黄玉令牌看了一阵，始终是无从发作，一个无品无级的小小女史，如何敢将外邦贵客往外撵?万一同文寺的司文少卿甚或御赐此牌的天子怪罪下来，自己和内文学馆又怎生担当?
如此，实在没辙，唯有从茶罗取出新到不久的西山白露，再找出紫砂壶清洗干净，倒上清凉井水座于炉上，一声不吭地慢慢煎弄。
“你那女仆人特别得很，别个见了这令牌总要礼让三分，唯独她视而不见，是你没教她礼数，还是她另有身份?”吐蕃少女半倚着蒲团，直把这当成自家后院一般随意，只话中带刺，显然还记恨着傅菁适才撞的那一下。
紫宁儿一凛，连胡儿都能一眼识破傅菁是女扮男装，外头那些见惯世面的宫女宦官又怎会看不出?这戏做得有够足的!
她任由心中思绪翻滚，面上只一片淡然：“敢问孟姑娘，可有中土名字?”
“孟岐鸣，就叫名字吧，顺口。”
彩凤鸣岐山，周朝兴天下。
这吐蕃贵胄真真狂妄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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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内文学馆仅数墙之隔的大明宫腹地，离了住所的吴宣仪正匆匆往北赶。
蓬莱仙山位于宫苑北部太液池内，那太液池占地甚广，与一众宫殿之间尚有数百间廊庑院落，即使认得路也要绕上好一阵，就更不用说穿出去够后还要踏上横跨整座太液池的蜿蜒长桥了，走起来颇费时间。将将走到桥头假山附近，迎面又碰上了不算陌生的青衣女官。
“武后怕妹妹迷路，特意嘱咐我在此恭候。”青衣女官捧上条崭新的雪白披帛，笑得极假。
吴宣仪把多多少少蹭上些泥土石灰的淡绿披帛解下交给女官，再对着放石墩上的铜镜仔细整理容妆，随后才披上新披帛，回她道：“姐姐放心，后面那桥我进宫之初就开始走，迷不了路。”入宫六年，这点琐事才不会轻易弄错。青衣女官是个藏不住情绪的主，把所有嫉妒全都摆在上了脸，想不看穿都难，多半是觉得被武皇后安排前来打点衣饰等锁事受了委屈，有事没事地撂话给自己听的。
对面青衣女官见唬不住吴宣仪，就换了副笑脸，顾左右而言他：“姐姐这织锦荷包用的可是蜀锦?好生雅致的。”说着情不自禁地就想要伸手去摸。
吴宣仪闪身避让不让她碰着，武皇后有过交代，个中私印唯她一个能经手，任谁都碰不得，这初来乍到、品阶尚不如自己的青衣女官未免太大胆了点。
“诶，天色不等人，武后召我甚急，回头我再找姐姐叙旧罢。”吴宣仪笑着一甩披帛，就这么径自去了，也不管那女官会如何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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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边，傅菁出了内文学馆，就朝守迎面过来的掌事宦官道明来意，意欲参拜武皇后，手中信纸上的印鉴图案就是最好的同行符证。掌事宦官听完过后当即告诉傅菁，说武皇后最近几日都亲临太液池，饶有兴致地观看端午节庆的诸多筹备事宜，兴致相当地高，有他带路，很快就能抵达仙山池边。
傅菁指了指身上装扮，略为尴尬：“能不能先给我找套整洁衣裙，这样子觐见终归不妥。”哪有这样贸贸然冲进御苑拜见皇后的理?
宦官瞄了一眼她那土灰色罩袍，忍住笑：“此事武皇后亦早有吩咐，且随我来吧。”傅菁闻言稍稍松了口气，还以为这宦官会带自己去哪座便殿偏厅之类，结果转了个圈又走回到紫宁儿那座小院里去了。
听闻宦官叫唤，煎茶的紫宁儿不得不放下活计出迎，当目光再次触及傅菁瞬间，一种被人玩弄于指掌的感觉油然而生，甚至比早前来得还要凶猛。她渐次明白过来，哪怕最开始那位青衣女官不能将人顺利带进内文学馆，但凡傅菁意识到要去拜见武皇后，守在各处的中官也能找出各种理由把傅菁往自己这儿领。
看来，自己那个杨宫人女儿的名头，大抵是叫武皇后生了厌……
若再想得阴狠一点，没准还是冲着沛王去的，可即便探知真相又能怎样，连对方打算如何尚且一无所知，担忧能有甚么用?
罢了，祸福无定，既来之则安之。
紫宁儿无奈暗叹，站起身朝傅菁招了招手，宦官跟过来简略交代数句便自觉退出院外，由得二人并肩入内。
厅上吃茶的吐蕃胡女不禁再次投来的玩味目光，眼珠子绕着俩人扫了几扫，就又埋首到老旧书卷里去了。这是刚才不顾紫宁儿阻拦、强行从书架抽取的，千方百计闯入内文学馆为的就是这些，她可不愿意被其他琐事贸然打断。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第 29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