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第 23 章 ...
-
适才傅菁抱着纸张挡在身前,还把背躬得极深,故而不曾察觉,眼下原形毕露地叫女官好不气恼。如是越想越害怕,万一傅菁存有歹念惹出甚么事端,自己这“引路人”岂能脱责?那青衣姐妹推三阻四的说要交换,原来除了紫宁儿之故,竟还藏有这一层意思!
“姐姐先回吧,有我在倒也无妨。”紫宁儿拍上女官肩膀,不似她那般又惊又怕。
如若没看错,屋内乔装女子腰间所系蹀躞颇为考究,上元节天子亲临丹凤门观灯时曾赏赐过一副给底下的舞乐名伶,当时自己在侧殿里还帮忙裱过官员们的应景画作,故而还留有印象。
不错,青玉做扣银丝勒边,确属御赐之物。
“这,这……”女官看看仍在忙碌的傅菁,又看看胸有成竹的紫宁儿,既不敢违抗又不放心把人留下,想找话说偏还找不出半句,扭扭捏捏地不肯挪动脚步。
紫宁儿见状,双手一拢,不疾不徐道:“若有人问起,姐姐便说是我留下的,怪不到你头上。”
女官唉了一声,情知毫无商榷余地,不得不万分懊恼地退将下去。
那厢边,傅菁刚扫完书匮,扭回头来时那红衣女官已走出了院落,追之不及。
“她怎的自己先走了?”傅菁问紫宁儿,适才自己擦得认真,紫宁儿又背朝这边与女官交谈,完全听不清都说了些甚么。
“那位姐姐还有别院差事要办,一会再来接你。”紫宁儿用话稳住傅菁,随手一指,又指了打扫窗楹的活给她,自己则稳稳当当坐到矮几后头,取出本厚实书卷悠悠然展开细看。
傅菁本想趁隙打听打听吴宣仪,见紫宁儿摆出这么副高冷姿态,登时就收起心思,然后一边忙活一边宽慰自己道:先讨得这女史欢心再说。
“茶水没了,你且去院中打一桶。”不等傅菁歇口气,紫宁儿手一抬,再次吩咐下去。
面对这有意刁难,换做平日傅菁早不干了,可此时不但心中有鬼,也还惦着杨超越的叮咛,唯有一味強忍着,撸起袖子拎起水桶大步朝水井奔去。待到亮盈盈一桶井水满满当当摇上井沿,正正映着化了的花猫脸瞬间,傅菁这才骤然惊醒,露了馅。
噗通一声,水桶直直掉落回去,扯得轱辘飞转,比胸膛起伏还要猛烈。
好不容易回神过后,傅菁暗道一声侥幸。
若那紫宁儿真要和自己过不去,直接找内侍官通报便是,禁军侍卫就会跟着过来拿人,何必等到现在?
如此不动声色地观察自己……
傅菁定了定神,重新打出捅井水将脸面连带手腕指掌仔细擦洗干净,再把蹀躞皮革拉紧,低下头匆匆走将回去。
“小女子不识规矩误入院落,还望女史原宥。”傅菁肃然一揖,眼观鼻鼻观心,规规矩矩半躬在案前。
紫宁儿不言不语,并不拿正眼瞧她。
傅菁等了半晌不见有所回应,后背禁不住冷汗直冒,很想就这么扇自己俩耳光,这绝非甚么“误入”,实乃名目张大跟着女官进来的,那紫宁儿显然不喜欢她有所隐瞒,所以故意地不理不睬。没奈何,她唯有再次硬起头皮,进一步放低姿态:“小女子入宫只是为了见我义姐一面,完全不做他想。”自己断没有甚么图谋不轨的非分心思,连想都不敢想。
紫宁儿终于放开卷轴抬起头来,淡淡问道:“你姓甚名谁?”身配御赐之物,瞒过层层守卫深入宫中,绝非寻常人物。
“我姓傅,傅菁。”有了前车之鉴,傅菁不敢再贸然造次,只老老实实地报出真名。
“怎生进来的?”紫宁儿又问,这名字有些耳熟。想得片刻,眼前傅菁那容貌身段终于和回忆中的景象重叠在了一起,可不就是丹凤门前斗舞得胜的那位?当日所处偏殿离门楼不远,俯瞰之际正好对上底下出挑的名伶,替官员裱画的她还记得清清楚楚。
紫宁儿心中明了,并不急于挑明,放开书卷后另外再挑出幅画卷展开铺陈在案上,又看了起来。
傅菁额上冷汗直冒,一来弯腰身弯得甚低,二来此事还牵扯到杨家,越想越是惴惴不安,不知当讲不当讲,讲的话又该讲几分。
“能不能让我坐着说话?”傅菁不停转动着脑筋,使出缓兵之计。
“坐吧。”紫宁儿并不计较旁枝末节,傅菁的身份反倒让她生出了兴趣。
傅菁左瞧右瞧,最后选了离案几最远、摆在窗台下的胡床,刚慢腾腾侧身坐下,对面的紫宁儿就拍了拍案几,示意她坐到跟前去。傅菁有苦难言,心不甘情不愿地重新站起,一凑近,立即瞧见了案几上的图画,恰是御赐蹀躞一幕。
冷汗迭出,湿了衣衫。
原来自己来历早就被着女史看穿看透了,倘若再胡言乱语,多半要吃不了兜着走。
傅菁强行压下惊骇,不得不将事情始末和盘托出,只隐去了与吴宣仪的点点暧/昧。紫宁儿凝神细听,双眉皱了许久仍旧不见松开,那杨家公子和这傅菁以及替他俩“指点迷津”的吴宣仪,简直是胆大包天!
“亏你遇上了我,若换做别个,多半要糟的。”紫宁儿递过去一杯清茶,让傅菁润润喉咙,难得今日无须当值可稍事休憩,想不到居然闯入这么个目无王法的愣人。
“我也知兹事体大,可实在舍不得我那义姐……”傅菁垂下脑袋,被人盘问的滋味很不好受。
“私闯皇宫非同儿戏,轻则流徙重则性命不保,趁此刻尚无人察觉,你速速离去吧。”紫宁儿正色道,这人不但憨愣还痴傻,都这样了还惦记着别人,也不知沾染了何种魔怔。
傅菁沉默不语,既不反对,也不同意。
“沛王陪同太子去了西苑太极宫,不会再来这大明宫了,我想你那义姐也该是在那边的。”紫宁儿揉上隐隐发胀的眉角两端,好让傅菁断了念想。暗地里忍不住一再揣度,这禁宫守卫森严,凭两个天真纨绔外加一个宫女的简单算计就能走到如厮田地,要么真乃洪福齐天上苍保佑,要么定还有人在背后替他们保驾护航。若为后者,此人可谓是颇具手腕,从尚仪局宫女到宫门侍卫再到内侍宦官甚或弘文馆官吏,都能如臂使指信手拈来,继而安排得妥妥当当。
见傅菁不说话,紫宁儿又叹道:“你能蒙混进宫,可以说是杨公子的身份帮了大忙,实在不宜再得寸进尺。对了,你和那位姓吴的宫女,当真是姊妹?她甚么都没和你说么?”紫宁儿所思所想远比傅菁要深远,在她看来,胆敢冒天下大不韪私闯禁宫的,必定不止姐妹情深那样简单。
“自是姊妹,寒食节刚拜的。”傅菁一急,脖子一梗强撑到底,心中不禁跟着荡起强烈不安,似乎猜到了甚么,却始终不愿意多想,唯有用力甩头,咬紧牙关把那点关乎“吴宣仪骗自己”的思绪愤然掐断。
“那你待她可真太好了。”紫宁儿揉上眉心,言不由衷。
做义姐的居然不把背后种种莫大罪名向义妹详加解释,贸然诓人前来有何益处?还是说连她亦被瞒在鼓里而不自知?那么,暗中操控这一切行此方便的人,到底想要掐住谁的脖颈?又或者,想要收买何处人心?
.
几乎与此同时,太极宫宜春苑内。
给午睡醒来的太子与沛王端上茶点过后,吴宣仪难得在院中独自待得一会。
头顶日光已不那么刺眼,唯独金黄依旧,替颤翅而飞的蜻蜓多添了一抹亮色。想着先前替傅菁做过的虫翼花钿,吴宣仪不禁莞尔,若非当着差,大概要要忍不住再去逮些蜻蜓回来了。傅菁真是的,自己都已经托宦官送出了两封信,始终不见她回一封,哪怕聊聊家常也好,脸皮还真是薄……
也不知杨公子今日入学是否顺利,孔庙早该拜完了吧。沛王本是要打算过去的,可惜被太子召来这边至今不让走,诶……
正想得出神,冷不防身后有人咳嗽一声,脚步嘈嘈杂杂,窸窸窣窣地簇拥前来。
吴宣仪赶紧蹲伏下去,一边行礼一边唱喏:“皇后万福”。
“丫头还是那么机灵,瞒不过你耳朵。”武皇后将人扶起,端详着看了又看:“似是消瘦了些,伺候我皇儿不轻松吧。”
“谢皇后关心,那是宣仪的福气。”吴宣仪乖巧站起,目光过处,不见太子和沛王,想是武皇后先过来瞧的自己,还未通报殿内。念头刚落,就见两位皇子一面理着衣裳一面快步走出,对着武皇后一起大礼参拜。
武皇后挥挥手,待二人礼毕,又指着吴宣仪问沛王道:“皇儿,端午节我想让宣仪再回我那帮衬几日,你意下如何?”
沛王心中窃喜,这吴宣仪一走,自己就不必再束手束脚处处提防了,于是当即一拱手,恭敬不如从命:“娘亲想要,我断无异议。”
武皇后笑笑,由是不再看他,接着招来身边的绿衣宫女,将宫女腰上鼓鼓囊囊的锦绣荷包摘下抛回给吴宣仪道:“丫头,这印鉴还是由你来保管吧,明日你就过来我这边。”
吴宣仪双手捧定荷包,掂其份量与形制,当是武皇后新铸不久的私印,她被遣去伺候沛王当天就交上去了,谁知不足一月又重新回到自己手中,颇有种失而复得的意味在内。
只不知,武皇后在端午佳节前专程将自己调走,会是为了甚么。
她无从揣摩,唯有恭敬做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