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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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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哇,你们躲这儿自个玩得开心,害我一顿好找,赔!”半大少年叉腰矗在门口,半醉不醉地瞪着这边,看样子前头筵席告一段落了。
“你怎的这么醉!”傅菁赶忙站起身,接着把人搀到案边坐下。
“陈、陈宣业喜欢我送的画,沛王让我拜师我就拜了,还说要饮酒,我也陪着饮,痛、痛快。”陈宣业即陈逸,那陈逸不但在司成馆中任职,同时还兼任宫内弘文馆的讲学宣业,很是德高望重,杨超越口齿不清说得断断续续,叫傅菁与吴宣仪听得眉毛直皱。
“你送了甚么画,拜的甚么师”傅菁又问,杨府家藏万卷,私斋内讲学的莫不满腹经纶,丝毫不输司成馆,陈逸若喜欢杨超越,平常多走动便是,何必拜师
“连你的份一起,送了两卷《女史箴图》,嘿,够意思吧,拜师就是拜师,除了上堂念书,没别的。”杨超越接过吴宣仪递来的茶壶咕咚咕咚猛灌,好在茶水凉了许久已经不烫了。
“那你以后去往哪里上堂弘文馆”吴宣仪试探着道,她知道皇子们都在弘文馆就读,再从陈逸与沛王的师生关系稍加推敲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以杨超越年龄也将将够得上资格,况且伴读皇子本就是世家子弟入仕的绝佳起点,就算今日不提,过阵子国公府也会想方设法把人送进弘文馆内。
这么个现成人情,倒是叫陈逸顺手得了去。
“好像是这么叫的。”杨超越干呕两下,甚么都没吐出来,脑袋越来越沉,就这么趴案上睡了过去,怎都摇不醒。
吴宣仪与傅菁相视一笑,目光往旁边一挪,才发现杨超越脖颈上居然留有一枚唇印,淡淡的不甚明显,显然唇印主人用的乃新鲜石榴红汁而非现成胭脂,所以才会若隐若现。俩人忍不住又再对视一眼,暗道陈家三娘子真真直爽,杨超越艳/福不浅的。
底下那杨超越却睡得极沉,傅菁晃他不醒,只好唤来丫鬟去膳堂找厨子做醒酒汤。而外头天色渐暗,时候已然不早,宾客们需赶在戌时宵禁开始前离去,以免误了各坊闭门时辰而不得入。于是傅菁特意交代了丫鬟一句,务必要快。
丫鬟后脚刚走,陈意涵前脚就跨了进来。甫一打照面,吴宣仪立即暗道不妙,这陈意涵唇红齿白,点的绝非甚么石榴汁,可见在杨超越身上留下杰作的乃另有其人,若叫陈意涵发现了如何是好于是赶忙站起把杨超越挡在身后。
孰料还是慢了一步,陈意涵最关注的就是杨超越,若没吴宣仪这突兀举动,估摸还不至于这么快瞅见那方碍眼唇印的。
“谁弄的”陈意涵拨开吴宣仪想要遮拦的手,盯住印子猛瞧,始终想不起来筵席上还有哪个女子靠近过杨超越,莫非是出了大厅以后才被缠上的不成
见陈意涵目光扫来,吴宣仪无可奈何地侧开身了,耸了耸肩:“他进来时就这样了,我还以为是你……”说到后半截立即又住了嘴,眼神随陈意涵的细长手指在杨超越脖子上来回扫,不禁替熟睡中的杨家公子偷偷捏了把冷汗。
不得不说,这杨超越确实生得秀美无双,日后若再年长一些,长安城内不知将有多少女子要为之疯狂的。
无怪乎人们总爱把他与傅菁凑做一对,俩人站一起果然相得益彰。
亏得傅菁对其不感兴趣,否则的话……
吴宣仪越想越多,越想心思越往傅菁那边歪,若非傅菁扯上她袖子还回不过神来。抬头,傅菁正好从丫鬟手里接过醒酒汤,原是那陈意涵赌气不肯接,傅菁这么替人端着难免要有些尴尬。
“莫急,等人醒了一问,不就都清楚了”吴宣仪接过瓷碗,同时嘴一努,示意陈意涵托起杨超越:“你不扶他,难道要我和傅菁代劳么”言外之意,她们并不想插手。
陈意涵皱了皱眉,犹豫好一阵才坐将下来,继而扶正杨超越让人把脑袋靠在自己肩膀上,一声不吭地看吴宣仪把大半碗醒酒汤给灌下去。
眼看气氛略显凝重,傅菁又跑去旁边舀出碗杏仁饧粥,端到陈意涵跟前放下,说得心平气和:“他打小招人疼,跟屁股后头的小姑娘可多了。”见吴宣仪眼刀剜来,才加快语速把后半段讲完:“不过自从葡萄架下见着了你之后,早晚提起的都是你一个,压根不带多看别人一眼的。”其实最近与杨超越并不时常碰面,故意这么说只是希望陈意涵能够放宽心,莫要吃些不知从哪儿飞来的横醋。
陈意涵哼得一声,情知俩人有意相帮,亦不好拂了她们的面子,于是便让仆童搬过一床波斯薄毯,轻手轻脚地披到杨超越身上。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杨超越总算悠悠转醒过来,他揉揉惺忪睡眼再敲敲钝痛脑袋,对着陈意涵傻傻在笑:“意涵,你怎么在这我怎的睡着了”依稀记得自己是循着琴声去的,看见对坐在膳堂里的傅菁和吴宣仪过后,脑袋就开始了天旋地转,然后甚么都记不住了。
“你饮太多,醉了!”傅菁摇头,颇为同情地拍上他肩膀,接着朝吴宣仪抬了抬下巴,不约而同地想要往外走。
“等会,傅菁你回来!”杨超越一下把人拉住。他精得很,明显察觉到了陈意涵的不对劲,怎么说傅菁都是“自己人”,拉住她一起总比独自面对未知的狂风暴雨要好。
傅菁于心不忍,停下脚步微微翘起左手拇指,指了指他脖颈道:“你这儿有个印子,哪位姑娘不小心噌上的”音量不大,在空荡荡仅站着四个人的宽敞膳堂却显得格外清晰。
“印子甚么印子”杨超越懵了。
陈意涵一声不吭把盛有半盆井水的铜盘端出门外,泼喇一下全倒进花圃里,接着又倒扣过来对上杨超越的脸,戳着他脖子让他自己看。
杨超越啊了一声,脸儿变得煞白,大声叫嚷道:“哪个天杀的占我便宜!”席中与沛王以及一众宾客推杯把盏往来不断,自有不少丫鬟仆妇穿梭其间,吃酒吃得迷糊过后哪还想得起来究竟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胆敢动手动脚的。
“你当真不知”陈意涵开口问道,但凡这杨超越不是有意欺瞒暗度陈仓之类,那便好办得多。
杨超越使劲摇头,着急想要站起来,奈何酒劲未散浑身乏力,挣扎两下过后又直直跌坐回去,最后唯有昂起头,脸上堆满了委屈与忿忿不平:“我要知道是谁,立马拿了来任你千刀万剐!”
“倒也不必,此事我自有主张。你若有半句假话,我才不稀得去碰人家姑娘一根汗毛,只消在你这细皮嫩肉的脖子上开个小口,插朵茱萸便够了。”
插茱萸乃军中俚语,说的是箭簇入肉见红迸血之意,不知陈意涵跟谁学的,语调起伏不大,偏是足以震慑人心。她撂下狠话过后,又全然不顾面带尴尬的傅菁与吴宣仪,只自顾自地搀稳杨超越腰身把人托起,腔调一转,就变回了大家闺秀独有的婉约斯文:“此处风凉,且进屋好生梳洗梳洗,别一会出去了招人嫌。”或笑或怒信手拈来,叫杨超越惊颤之余,不禁再度涌起些不合时宜的脉脉温情,愈发是死心塌地了去。
“我带他下去再醒醒酒,二位自行回正厅吧,离府车马很快就会备好。”陈意涵抛下这么一句,便带着杨超越走了。
傅菁看了半晌,想了想,不禁伸手挠上后颈,扭过头来看着吴宣仪道:“陈姑娘,呃,挺有趣的。”一抬眼,才发现吴宣仪也在看着自己的,后背顿时掠过丝丝寒意,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吴宣仪该不会同样是个藏着暴脾气的主吧。
“怎么,你莫非也做了甚么亏心事,怕被我发现么”吴宣仪不但猜到了她心中所想,还当场反问回去,沾染水汽的眼睛眨呀眨,眨得傅菁后背又再一热。
“哪能啊。”傅菁嘿嘿笑道,顶多撩拨了养在宫中的娇俏侍女,种下颗情种而已。
吴宣仪看在眼里,思绪跟着有了闪烁,藏着不安愧疚的那个人分明是自己才对,或浓或淡,这段情始终参杂有武皇后对傅家的期许……可若非武皇后如此安排,又怎会成就这两情相悦
不若趁此机会把原委说出,抚平心头疙瘩之余还能通过傅菁辗转提醒那傅游桓,武皇后之手段与心思绝非常人可比,万莫再去撸虎须了……
然则,以傅菁的脾气,贸然点出会不会弄巧成拙
吴宣仪想了又想,始终拿不定主意,只暗暗苦笑,看来真是入了魔障,竟连一点小瑕疵都容不下,瞻前顾后地怎都放不开……她强迫自己收拾思绪,拉起傅菁的手微微一晃:“回吧,再迟沛王要责怪了。”
傅菁点点头,分别在即,脸色不知不觉就沉了下去。
“弘文馆距麟德殿不远,若杨家公子真能进宫陪读,别的不说,你我书信往来岂非方便合该高兴才对。”对着张愁眉不展的脸,吴宣仪心中惆怅有增无减,只替傅菁把装有香丸配方的锦囊重新系牢一些,其他甚么都没说。
“超越入宫后,该往何处寻你”傅菁瓮声瓮气地,握住吴宣仪不肯放。
吴宣仪感受着指掌间的温暖,柔声道:“尚仪局姐妹们各宫各殿皆有走动,杨公子若能碰上,说出我名字,托她们转交即可。碰不上亦无需着急,耐心等等便是。”麟德殿主宴舞迎宾之用,殿内当值多为尚仪局宫女,吴宣仪之前也是其中之一。
傅菁慎重点头,认真铭记在心。
“诶,不许由着性子胡写,叫旁人看了惹笑话。”吴宣仪帖在她耳旁小声交代,既是托人转交,难免要碰上些管不住手脚之辈,万一傅菁这痴儿用词太过露/骨可不就糟了
傅菁缩了缩脖子,耳根痒痒的,只拼命忍住不去挠,把那吴宣仪扣得愈发紧实,说得好生不舍:“那你下回出宫,千万要来大宁坊找我,或者捎个口信让我去见你也成。”
“那是自然。”吴宣仪跟着点头,胸中不禁又荡起柔情万千,趁着拐过屋角屋檐掩映的当儿,就这么踮起脚尖在傅菁侧脸上亲了一下,害得傅菁立即忘了手脚该怎样摆,整个儿飘飘然的,刚想把吴宣仪也搂过来再温存温存,对面忽地红光摇曳,上灯仆童提着扎纸灯笼鱼贯而出,把稍嫌黯淡的回廊照得十分透亮。
傅菁讪讪缩了手,鼓着腮帮子道:“那宣仪何时能再出宫”
“难说……”吴宣仪低下头,声如蚊吟。
深春锁金殿,更漏咽玉壶,哪是她能改变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