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逍遥》onion

138、第 138 章

　　这厢边，屏风遮掩处，傅菁和吴宣仪正飞快交换着眼神。

　　沛王的过分举动可以摆上台面甚至回禀帝后，但是其他事情不行。

　　其他事……武敏之与宫女私通那茬么?未必全是，这事闹得再大不过是品行不端和疏忽职守罢了，伤不着武敏之和皇室太多，太子想要压下的，分明是另外一种更为荒唐的行径。

　　俩人手指于彼此掌心上悄无声息地来回比划，被当面泼上一盆脏水，任是谁都受不了，和杨超越一样，她们亦有着满腔悲愤，但她们比杨超越更加清楚，节骨眼上一丝一毫的偏差都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冲动坏事，甚至连挽救的余地都会被挤走。她们已不再是当初蓬莱山上手足无措的少女，各种险象环生也早把人打磨得沉稳通透。

　　众口一词的下人，不闻不问的宅邸之主荣国夫人，被连夜送回宫中令其置身事外的小公主，以及此刻冷漠无情的问询，明显倾向于太子的“主审官”……

　　再有就是仿佛吃过定心丸、大方将忌讳摊开任人鞭笞的沛王、说知道谁不能碰的武敏之，加上抱病夜审、急于把事情压下的太子……

　　国之重器，国之重器……

　　白玉无瑕，白玉无瑕……

　　这些，同样可以用来指代太子妃，未来的国母皇后!

　　杨宛失贞于武敏之一事，通了天。

　　所以帝后才会纵容太子如此作为，同时派一个倾向于太子的阎立本主持审问。对于荣国夫人府上其他人，审的既可以是武敏之和千荷的私通事宜，亦可以是沛王品行不端的始末，唯独面对傅菁和吴宣仪时，审的是那太子妃杨宛失贞一事，并且还是暗审!

　　吴宣仪在傅菁掌心写下“郭府”二字，傅菁同时在吴宣仪掌心写下“杨宛”二字，神情凝重，太子妃失贞那个秘密扬出来只会对太子不利，帝后必须帮着捂住，直到太子成亲、直到继位、直到大权在握，等到那时，再找个别的理由废后，例如皇后无法诞下皇族子嗣等等等等，这件丑事才算完全遮掩过去。

　　而在此之前，所有知情者都不准走漏风声，能杀的恐怕都已经杀了或者正在杀，不能杀的，必须让他们站到自己这边来，或者，让他们的话传不出去。就像现在对待傅宣二人一样，将莫须有的罪名扣实了，才好胁迫她们乖乖就范，对知道的一切守口如瓶。

　　那个秘密，太子是甚么时候知道的?

　　“千荷欺软怕硬，为自保甚么都敢说，甚么都敢做。”吴宣仪继续比划着道，她和傅菁在屋内无聊等候的两个时辰里，所发生的事绝对比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武敏之也不是甚么硬骨头。”傅菁跟着说出自己的推断。

　　太子当是先审了沛王，由此牵出后院遇上傅宣二人之事，由是追循到小公主，从而再指向千荷和武敏之，那时所有人均未曾接头，于是将该说的不该说的统统一股脑全说了，叫太子得以洞悉一切。

　　眼前这羸弱太子性情可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病秧秧，他毕竟是武皇后所生，不缺双亲的谋略与狠辣，得知事情始末后立即着手展开布置，最后还请来一位对外足以服众对内又颇得帝后信赖、同时乐于帮扶自己的老臣来“主持公道”，恐怕太子连阎立本也给瞒过去了，只让这位右相看见预先写好的底本，然后借右相之口去重塑今夜这桩极尽扭曲的“奇事”。

　　“太子怎知你我看穿了杨宛那事?会不会有诈?”傅菁小心翼翼排除着其他可能，当所有旁枝末节都撇开过后，剩下的就是树的主干。

　　“郭府，柳姨，上巳节。”吴宣仪在傅菁掌心写下几个串联始末的字眼，柳娘子上巳节曾与傅家一并出游，柳娘子还受郭待封嘱托给未来太子妃进过衣裳，恰好郭家兄妹因未来太子妃那事争吵的当天，柳娘子就在郭府。

　　太子定然问过武敏之和千荷，太子妃失贞一事还会有谁知情。

　　继续往广处推敲，今夜荣国夫人寿宴，郭待封同样在受邀之列。先前郭待封替杨宛和武敏之杀人，以他秉性，多半会向武敏之邀功，再怎么说，武敏之依旧是武皇后跟前炙手可热的头号人物，郭待封不可能舍得放弃这么个机会。结果武敏之反倒供出了郭待封，就这样，太子从郭待封口中撬得更多细节……

　　二人飞快串联起各种可能，越想越是后怕。

　　.

　　屏风外，脸色微黄的太子已亲自走出，弯腰扶起杨超越后又跟着在他耳边低语，好一阵方停。杨超越先是震惊，接着是怀疑，然后不得不信，继而变得恼怒不屑，待全部听完过后，眼眶只憋得通红，已然没了刚才拼死拼活的执着架势，就好比掉落地上的鸡蛋，顷刻之间被摔得粉碎。

　　傅菁和吴宣仪不约而同发出一声轻叹，太子好胆识，看样子是把杨宛的事告诉了杨超越，逼着他一起维护天家体面。这样当面“收服”杨超越，为的是接下来令傅宣二人对他惟命是从，接受他认为的最稳妥的封口方式。

　　“傅娘子吴娘子，超越说他喝多了，只记得确实刺伤过沛王，之前还和你们打过照面，具体为了甚么事情，倒是想不起来了。”太子转向这边，说得从容不迫，憔悴容颜上一双眸子精光四射。

　　“是记不清了……”杨超越垂头丧气，整个人蔫了下去。

　　吴宣仪好生无奈，难为超越还能这样替她们说话，一句模棱两可的忘了，既不得罪太子，也留出了余地。

　　“那么依太子的意思，打算如何处置?” 傅菁问。

　　你想要我们如何做?

　　聪明人懂得怎样提问，知道不退让的话很可能连这雅致厅堂都走不出去。那些个皇室子侄，诸如如郭家兄妹和杨超越武敏之几个，太子不会动他们，但是傅菁和吴宣仪不一样，若谈不拢，太子被逼到一定份上，没准真会考虑杀人灭口这下下之策。

　　吴宣仪隔着屏风向主位上的太子和右相施以大礼，时下已非争论事实如何对错与否之时，而是太子想要保住自己名声的险关。

　　傅菁见状亦强忍着憋屈恼恨跟着一并匍匐跪下，若真如杨超越嚷嚷的那样去告御状，除了惹怒帝后之外甚么用都没有，两个外姓女子和储君在帝后眼里的份量，如何相比?而之所以能够拖到现在还让她们毫发无损，恐怕是因为太子始终在顾忌着武皇后，兴许武皇后还交代过，要尽量留住自己和吴宣仪的性命……

　　“我这个兄弟沛王呢，其实颇有才情，与吴娘子你倒也合衬，此事张扬出去对你名声不好，不如我替你牵线，嫁入王府吧，我兄弟俩保你一世荣华富贵，可好?”太子悠悠然道出心中打算，面不改色。

　　以吴宣仪的出身还配不上皇室贵种，况且时下沛王未到婚配之龄，入门只能当个无名无分的侍妾了却余生。本来连妾室都不能做，因着声名在外，得的又是“佛名”，所以勉强算是合格了。

　　养尊处优的太子以为，凭荣华富贵足以让这样一个小娘子心甘情愿地去做笼中雀。

　　这就是所谓的仁厚储君，叫傅游桓一度心生向往的东宫太子!

　　吴宣仪和傅菁身子俱是一颤，走进大厅前她们猜对了一半，奈何猜不到全部，甚至保有一丝奢望，奢望狼群里的狼不吃人，毕竟它看起来是那么地良善优雅。

　　直面如此不公，莫非如今的她们依旧是没得选?

　　不，不全是。

　　“殿下，宣仪和我业已皈依佛门，此生不谈婚嫁。”傅菁回道，之前想过的应对之策，居然真就用上了。

　　退让可以，守口如瓶也可以，嫁入王府则不行!

　　“哦?皈依的事我略有耳闻，听闻只有你傅菁傅二娘子自己一个，尼寺里的戒牒都准备好了，怎的今日又变成了俩?”沛王从旁插嘴道，傅菁拒婚的事他安插在裴府的耳目曾有所回禀，随后他还去查了与傅菁吴宣仪交好的法藏行踪，尤其是法藏给哪些尼寺去了书信。

　　“太子跟前不可妄言，傅娘子三思。”阎立本善意提醒傅菁，他品出了太子志在必得的强硬姿态和吴宣仪傅菁俩人的推脱抗拒，却无法品出整个诡谲事件的匪夷所思。

　　“所以，你们是一个人出家还是两个都出了家?”武敏之挑起眼角望将过来，问得不怀好意。

　　傅菁手心冒汗，暗地里将所有细节再细细过得一遍。先前托法藏帮忙奔走时，确实只有她自己一个，当时怎也想不到会有今日这事，可若不挡住，吴宣仪就真要被指给沛王做侍妾了去，这岂非比要了她傅菁的性命来得更为残忍?

　　“一人，是宣仪。”傅菁咬牙道，武敏之那嘴脸一看就是握住了某种把柄的嘚瑟，或许他真个打听到了消息，知道法藏找的是遵善寺，也知道遵善寺主持备好了修行弟子所用的戒牒。

　　遵善寺……

　　之所以选那里，是因为傅菁和吴宣仪都觉得，唯有寄名皈依在与紫宁儿母女恩怨纠缠的尼寺，才算是彻底了了前缘旧债……

　　“当真只是吴娘子?”沛王咬住不放。

　　“当真，因有佛缘，本来我也打算一起皈依的，但是法藏师兄让寺中大拿替我看过相，说时机未到，须再等上一等，于是我就没再提了。”傅菁沉声作答，把皈依居士名字写上戒牒的不会是遵善寺主持，当是交由法藏推荐的禅师，也即她傅菁将来皈依的师傅落笔，这一点，仅有法藏和她傅菁自己知道。

　　所以傅菁也能信口拈来，毫不露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