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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第 133 章 ...

  •   少顷,傅游桓叹了口气,半是欣慰半是惋惜:“太子啊,可惜了。”

      当下最叫帝后头痛的不外乎两件事,一为悬而未决的西征,二为日益严重的灾荒,两者又紧密相联,若论后者,不管太子有怎样惊世骇俗的主意,都不会左右其走势,顶多赈灾提案不合时宜,拒了便是,前者却大不同,受灾荒掣肘,显然不是该西征的时候,以傅游桓为首的朝臣与主战一方也三天两头地在殿上争论,帝后明面上两不相帮,实则存有极大私心,始终不肯放弃西征,故而迟迟不表态。太子于这么个节骨眼上偏帮着主和一方,无异于狠狠抽了帝后尤其是天子一个响亮耳光,于是就有了帝后愤然离去的情形。

      太子仁厚是为不假,如此插足两派大争却是犯了帝王大忌,若能早点透露其休战立场并与傅游桓等朝臣详加商量,大抵也不会如此被动。然则再转念细想,他傅游桓和陈逸当初在殿上公然倒向武皇后时,早就被划归到了与李氏皇权分庭抗礼的另一边,太子又怎会对他们推心置腹?

      傅游桓越想越是心痛,长吁短叹不已。

      就这样,风光旖旎的上巳节在傅菁吴宣仪以及柳娘子不住宽言劝慰傅游桓的低落中缓缓结束,隔日谁也不提,整个傅家宅院里静悄悄的,远不如旁边的裴府热闹。

      此等状况亦属正常,想那曲江开阔坡边树少,天家又专程选了离对岸最近的一块空地拉起幕帐,挡的没露的多,哪怕宦官宫女不嚼舌根,太子谏言休战而被帝后痛斥一事也难瞒得住,叫几乎所有人都读懂了帝后不肯放弃西征的意图,由是一夜传开,路人皆知。

      目前,司空李勣的病依旧时好时坏,中元节后进入长安朝贺的封疆大吏也都被陆续遣返驻地,无一获准留在京城,放眼望去,朝堂上有威望又有统兵之才的战将屈指可数,若天子坚持西征,唯剩易帅一途,曾经出任安西都护且功绩斐然的裴行俭便是不二人选,炙手可热。那些惯于见风使舵的墙头草,或达官贵人或皇亲国戚,均迫不及待地开始向其示好,尽管谨慎的裴行俭选择闭门谢客,可还是无法阻挡人们像闻着腥味的苍蝇一样在宅邸附近盘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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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云沉沉,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隔着半疏不密的雨帘往外看,院落里的花草树木和假山水池等等,颜色都似深了一层,以鲜活生动的模样点缀了周遭一丝不苟的纯白墙垣以及灰黑一片的天空。

      庭院东北,有一扇角门与隔壁裴府相连,乃上一任主人所凿,傅家搬入前负责修缮的宫中造办就留意到了它的存在,并将之回禀于帝后,帝后索性让傅游桓自行决定是封是留。傅游桓想得几日,最后上疏曰留,他知道武皇后打的乃何种主意,新宅选址本就是为了方便自己去接近那裴行俭,试问这门如何敢封?早晚都会派上用场的,只想不到居然这般快,而且还是裴行俭主动发出的邀约。

      傅游桓无从拒,遂按请帖所言领着傅菁和吴宣仪一同前往。

      外面无人得见的家宴进行颇为顺利,宴后裴行俭又约着傅游桓往进深处走,绕行于水车旁,说是消食解腻。借着潺潺水声掩盖,那裴行俭方向傅游桓透露出欲保太子的心思。

      洞若观火的裴行俭看得极准,想那武皇后煞费苦心笼络于他,也断不会轻易让其离开长安城去统兵西征,唯有退而求其次,与太子合力举荐西征新帅人选——薛礼。至于太子那边,自有新上任的右相阎立本和司空李勣以及他裴行俭一并劝服,若傅游桓也能一改休战的口风,带领朝臣向帝后“服软”,那么此事便有了九成把握,使得帝后转怒为喜,对太子摒弃前嫌。

      这裴行俭老道非常,情知傅游桓与薛礼有旧交,推举别人傅游桓未必乐意,推举薛礼就不得不斟酌思量一番,至少不会一口回绝。确实,傅游桓没有一口回绝,倒也没有应承,只说待诸位重臣说服太子过后再与力主休战的同僚们商议定夺,此刻拍板为时尚早。裴行俭心领神会,这就是还有商量的余地了,再逼只会适得其反,于是话锋一转,转到家长里短上头,一路谈笑风生。

      傅菁和吴宣仪还不知道爹亲和裴行俭谈了些甚么,陪同赴宴的俩人见两位长辈走回便就迎上前去,然后就被裴行俭冷不丁地提及婚事给吓了一大跳。

      裴家二郎比傅菁年长几岁,至今尚未娶得正妻,裴行俭多半也早有准备,否则邀约请帖上何必添上她们的名字?只要傅游桓或者傅菁点头,角门也不用着急出了。他家大郎早逝,二郎就是未来家主,如此提议可谓是诚意十足。

      傅游桓哈哈一笑,看了一眼傅菁,替她拒道:“我这女儿性子执拗,打小被我惯坏了,只怕委屈了二郎,再说了,我也还舍不得她这么早离门,裴兄好意心领了。”

      尽管折服于武皇后的气度与眼界,但裴行俭始终不改拥护太子的初心,武皇后掌权越深,太子所承受的压力则越大,支持太子的朝臣与支持皇后的素有摩擦,只不过还未去到撕破脸面的地步,双方都在暗暗较劲,不断扩大着自己的阵营,甚至想要把对方的人给抢过来。那武皇后盯上裴行俭的同时,他裴行俭也盯上了傅游桓。

      倒也是个百折不挠的贤臣,可惜彼此立场不同……

      傅游桓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唏嘘。

      见傅游桓不肯,裴行俭又哈哈一笑,干脆点出一桩旧事:“傅兄,我说话直,你莫见怪,四年前你发妻病故,你欲守丧三年,却不被宪台所允,最后还是傅菁这孩子替你守足了三年,耽搁不小,现在又过去一年,你不着急,别个难道也不急么?”依律,丈夫替亡妻守丧一年足矣,尽管傅游桓长守三年的心愿未能获准,孝顺的傅莹和傅菁便代为守之,如今傅莹已经出嫁,傅菁则正在适婚之龄,傅游桓再这么把人强留在身边未免显得苛刻了些。

      裴行俭查得极细,说完还虚做出一个拱手往上拜的动作,笑而不语。显然,他提到的“别个”指的正是帝后,若有人大胆进言,“热心肠”地替傅家寻一位颇合帝后心意的夫婿,于情于理,傅游桓能拒得了么?

      吴宣仪立时倒吸一口冷气,这裴行俭势必打听过武敏之在曲江上的戏谑之言,而这又确是武敏之那等人会做的事,能随随便便塞个夫婿给傅菁,让傅菁过得不痛快就够那武敏之乐呵的了。届时帝后被这么一“提醒”,也势必回过神来,为笼络也好为钳制也罢,所择夫婿只会考虑对他们有用与否或者有用到何种程度,而绝不会替傅菁过多着想……

      裴行俭这话半是胁迫半是心诚,给骑虎难下的傅游桓指出一条退路:与其被迫接受一个一无所知的夫婿,不如找个相对熟悉的?裴傅两家通过儿女结亲,再配合太子振臂高呼,为西征另荐良帅,继而慢慢倒向太子这边,一切岂非顺理成章,谁又敢置喙?

      吴宣仪想得手脚发凉,却不得不极力忍耐,少有地乱了分寸。她找不到阻拦的理由,顶着傅家义女的身份,更是不宜抢在傅菁表态前贸然插嘴。

      傅游桓哼了哼,问傅菁:“阿菁,你怎么看?”傅菁和吴宣仪那点事他看得比谁都清楚,这么一问,无异于把话递给了傅菁,由着她“放肆”作答。

      朝纲政争猛于恶虎,儿女私情从来都被放在最末,婚姻也永远是最常用且最有用的利益交换手段,权位越重就越明显,能爬上高位的都懂。和大部分朝臣一样,裴行俭觉得此乃理所当然,完全意识不到傅游桓会不屑一顾,以为傅游桓让傅菁作答乃是故做矜持,走过场的表面功夫而已。

      傅菁咧嘴一笑,轻轻捏上吴宣仪不知不觉越收越紧的手,示意她宽心,然后朝裴行俭慎重施礼,直白道出业已打好的腹稿:“实不相瞒,傅菁早有皈依佛祖之意,年前我还找法藏师兄请教过在家奉佛修行的诸多程式,所以婚事甚么的一直不曾向外透过口风。偏偏我又懒散惯了,进来过节事多,是以也还未曾告知爹亲。如今伯父既提起,我也没甚么好隐瞒的,总归是傅菁无福消受,且在此诚挚谢过,还请伯父海涵。”说罢又是一揖,三两句就断了裴行俭的念想。

      傅游桓迎上满脸坚定的女儿,唯有配合着假装斥道:“胡闹,好好的出甚么家!”傅菁真真语出惊人,这么一段话也不知是信口开河还是确有其事,罢了,这小女儿简直跟自己一模一样,硬得紧!

      吴宣仪霎时转忧为喜,她心思转得极快,这会已跟着傅菁一起在傅游桓的“盛怒”下躬腰半跪:“阿爹,菁儿佛缘不浅,向佛之心亦随着俗讲愈来愈浓,再不皈依的话,佛祖怕是要降罪的,还望阿爹与裴少卿成全。”一唱一和衔接紧密,话是对傅游桓讲的不假,真正想要告诉的、让其死心的却是那裴行俭。

      既然傅游桓拒绝做首鼠两端的墙头草,她们自然不会选择随波逐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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